游宦紀聞

張世南

游宦紀聞卷一

云: 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,以閏月定四時成歲。」是一歲三百六十有六日明甚。 今以每歲十二月計之,只三百六十日,又有小盡不與焉。世南嘗以此問學曆者,所對皆未精切。其說當以今歲立春,數至來歲立春,恰三百六十有六日。世南始得其說,未以為然。取百中經試加稽考,殊無差者。蓋三百六旬有六日,言其凡也。其實,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日行一度,一歲一周天。一歲云者,自今歲冬至,數至明年冬至,凡三百六十五日奇三時,所奇三時,即四分日之一也。若以十二月計之,不滿三百六十日者;月有小盡,又積其餘,五度有奇,合之以置閏。其所以有小盡有閏月者,以月行速二十七日有奇,已周天進三十度,與日合朔。合朔之際,即為一月。凡一歲十二合朔,故曰十二月。 若論期之一,當以氣周斷,不當以十二月斷也。

鄱陽為郡,文物之盛,甲於江東,無圖經地志。元祐六年, 餘干都頡,作七談一編, 敘土風人物云:「張仁有篇,徐濯有說,顧雍有論, 王德璉有記,今不復存矣。都頡七談」 嘉定乙亥,史守始延郡之前輩訪問,彙聚而為圖經,然登載亦未詳盡;如秋薦五十有五人,殊無確然之說。 世南嘗聞之 先生長者云: 「舊額三十五人。自范文正公守此邦, 通榜渾化,驟增員數。先生長者」此說盛行,牢不可破,是亦口耳之傳。有故舊家藏 元祐五年解榜,止三十有三人,在文正公之後。又德興縣開山記載,宣政間,撥弋陽縣建節鄉入本縣, 分割苗稅,而信州減兩名解額歸饒。以此可見人言之妄。嘗試考之,蓋自大觀興三舍試,番士寖盛, 以在郡學人數定貢士額,歲貢一十八人半。後罷貢法行鄉舉,合三年大比,積計五十五人半,遂為定制。此說載之國史及法律學令。南渡後,西北流寓士人, 每郡科場,各舉二人。紹興丙子罷流寓,入本貫額。諸郡各增其二, 惟饒以額寬,故仍舊云。

今日者所用百中經,乃從唐顯慶壬寅年壬寅日積算起。 欲知其法,但看某年下得若干數,以六十除之。不及六十數,然後在寅上數一數,逆行間一位,是第二十,下倣此。則知本年正旦,得何日辰。假令辛巳年得十八萬二千九百七十三數,以六數除之;先除三六十八,除十八萬數;又除四六二十四,除二千四百;又除六九五百四十,剩三十三數。自壬寅數到壬申,計三十位。又自壬申數下第三位,則旦日為甲戌,他倣此。欲知每歲逐月旦日,是何甲子?但取九年前次月望日,即是後九年前一月旦日,毫髮無差。乃知數學有 捷法,此亦一端也。

圖經本草, 人家最不可缺。醫者處方,則便可知藥性;飲食果菜,則便可知避忌。然其間有常用之藥,而載以異名,卒難尋究。鄱郡官書, 有本草異名一篇。 盡取諸藥它名登載,似覺繁冗。今摘常用者書于此。以備博知。荊芥曰「假蘇香」,附子曰「莎草根」,金鈴子曰「練實」,訶子曰「訶黎勒」。花謝欲結子,為風吹墮者曰「隨風子」,嘉禾散所用者是也。今醫家只以「緊實小訶子」代之。山藥曰「薯蕷」,一名「玉延」,簡齋嘗作玉延賦。蒼耳曰「耳實」,馬蘭花曰「蠡實」,仙靈脾曰「淫羊藿」,牛蒡子曰「惡實」,茴香曰「蘹香子」,破故紙曰「補骨脂」,乳香曰「薰陸香」,柏子仁曰「柏實」,淩霄花曰「紫葳餘」,甘子曰「菴摩勒」,菱角曰「芰」,蘿蔔曰「萊菔」。 已上藥名,間亦有醫者所未盡知。

余童字端蒙,鄱之樂平人, 由學省登紹興戊辰第。幼學已能文,同里項氏極愛重之,欲納為婿,其意未決。 余一日來訪,項謂曰: 「偶得寫景句云: 『杜宇一聲春晝永,午夢驚殘。』子能對否?項」應聲云: 「黃鸝百囀曉風清,宿酲消盡。」 項大喜,即以女妻之。仕至蘄守。其族子永之世南言,永之亦能詩者。

劉過字改之,能詩詞。流落江湖,酒酣耳熱,出語豪縱,自謂晉、宋間人物。其詩篇警策者,已載江湖集。尤好作 「沁園春」。上稼軒詞,已見 岳侍郎珂桯史,最為辛所喜。今又得數篇;其一:黃尚書由帥蜀,中閤乃胡給事晉臣之女。過雪堂,行書赤壁賦於壁間。改之從後題一闋,其云: 「按轡徐驅,兒童聚觀,神仙畫圖。正芹塘雨過,泥香路軟,金蓮自拆。小小籃輿,傍柳題詩,穿花覓句,嗅攀條得自如。經行處,有蒼松夾道,不用傳呼。清泉怪石盤紆,信風景江淮各異殊。想東坡賦就,紗籠素璧;西山句好,簾捲晴珠。白玉堂深,黃金印大,無此文君載後車。揮毫處,看淋漓雪壁,真草行書。改之」 後黃知為劉所作,厚有饋貺。壽皇銳意親征,大閱禁旅,軍容肅甚。郭杲為殿巖,從駕還內,都人昉見,一時之盛。 改之以與郭云: 「玉帶猩袍,遙望翠華,馬去似龍。 擁千官鱗集,貂蟬爭出;貔貅不斷,萬騎雲從。細柳營開,團花袍窄,人指汾陽郭令公。山西將,算韜鈐有種,五世元戎。旌旗蔽滿寒空,魚陣整、從容虎帳中。想刀明似雪,縱橫脫矟;箭飛如雨,霹靂鳴弓。威撼邊城,氣吞胡虜,慘慘塵沙吹北風。中興事,看君王神武,駕馭英雄。改之」郭餽劉,亦踰數十萬錢。 又送孫季和云: 「問信竹湖,竹如之何,如何不歸?道山越水, 無非佳處;來無定止,去亦何為。莫是秋來,未能忘耳,心與孤雲相伴飛。關情處,向南山寄傲,北澗題詩。人生了事成癡,算世上終無真是非。看雲臺突兀,無君子者;雪堂零落,有美人兮。疏雨梧桐,微雲河漢,鐘鼎山林無限悲。陽山縣,問昌黎負汝,汝負昌黎。改之」嘗於友人 張正子處,見 改之親筆一卷云: 「壬子秋,予求牒四明,嘗賦賀新郎與一老娼,至今天下與禁中皆歌之。江西人來,以為鄧南秀詞,非也。『老去相如倦,向文君,說似而今,如何消遣?衣袂京塵曾染處,空有香紅尚軟。料彼此,魂消腸斷。一枕新涼眠客舍,聽梧桐、疎雨秋風戰。燈暈冷,記重見。樓低不放珠簾捲,晚妝殘、翠蛾狼藉,淚痕留臉。人道愁來須殢酒,無奈愁多酒淺。但託意義焦桐紈扇。莫鼓琵琶江上曲,怕荻花、楓葉俱淒怨。雲萬疊,寸心遠。改之

余儔字季倫,號癡齋,吾鄉詩人也。章泉先生雅愛之。作書,使袖訪韓仲止,及門,候謁甚久。將命者出,扣所由來,久猶未出。余題二壁間云: 「謁入久不出,兀坐如枯荄。 蒼頭前致詞,問我何因來?士節久彫喪,人情易嫌猜。本無性命憂,不去安待哉。余儔」其二云: 「名聞由昔者,禮進合欣然。 古有不屑教,意令加後鞭。尚書八座貴,吏部一燈傳。驚代文章伯,曾容賈浪仙。余儔」已,乃拂袖去。仲止見詩, 遣人追之,余竟不返。余有詩集號蛙吹,藏於家云。

翡翠屑金,人氣粉犀,此物理相感之異者。嘗觀歸田錄, 載歐公家有一玉罌,形製甚古且精巧。始得之梅聖俞,以為碧玉。在潁州時,嘗以示僚屬。坐有兵馬鈐轄鄧保吉者,真宗朝老內臣也,之曰: 「此寶器也,謂之翡翠云。禁中寶物,皆藏宜春聖庫,庫中有翡翠琖一隻,所以識也。兵馬鈐轄鄧保吉」 其後,偶以金環於罌腹,信手磨之,金屑紛紛而落,如硯中磨墨,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。

諸藥中,犀最難細搗。必先鎊屑,乃入衆藥中擣之。已而衆藥篩盡,犀屑猶存。 偶見一醫僧元達者,解犀為小塊子,方一寸半許, 以極薄紙裹置懷中近肉,以人氣蒸之。候氣薰蒸浹洽,乘熱投臼中急擣,應手如粉,因知人氣之能粉犀也。今醫工皆莫有知者。

夷堅志載虞雍公自渠州守,召至行在,憩北郭外接待院。因道中冒暑得疾,瀉痢連月。重九日夢至一處,類神仙居,一人被服如仙官,延坐。視壁間有韻語藥方, 讀之,其曰:「暑毒在脾,濕氣連腳。 不泄則痢,不痢則瘧。獨鍊雄黃,蒸餅和藥。甘草作湯,服之安樂。別法治之,醫家大錯。 」如方服之,遂愈。

世南在蜀中,徧訪林下人, 求獨鍊法,鮮有能者。忽一日,得青城山道友傳授云: 「丹經謂:『捉得龍,伏得雄。』言雄黃見火, 則飛走為烟焰, 最難伏也。世南」其法用雄黃不拘多少,研細。甘鍋火內,煅令通紅,取出。攛雄黃末入焰硝內,急用桃枝攪轉,即成水矣。急傾出瓦碟內,微側碟子,則清者一邊。俟凝取出,去麤者,研細,以宿蒸餅為元,如菉豆大,每服三元至七元。如前法,服雄黃末一兩,大約用焰硝一錢。此乃丹竈家祕法,得之甚艱。 古人云:「施藥不如施方。古人」 故詳記之。

書大字用松煙墨,每患無光彩,而墨易脫。偶得太一宮易高士書符用墨訣試之,果妙。其法以黃明水膠半兩許,用水一小盂,煎至五分,蒸化尤妙。如磨松墨時,以膠水兩蜆殼,研至五色見浡作,再添膠水,俟墨濃可書則止。如覺滯筆,入生薑自然汁少許;或鎔膠時,入濃皁角水數滴亦可。

士大夫謁見刺字,古制莫詳。 世南 家藏石本元祐十六君子墨跡;其間有: 「觀,敬賀子允學士尊兄。 正旦,高郵秦觀手狀。十六君子墨跡」 「庭堅奉謝子允學士同舍。正月、 日,江南黃庭堅手狀。十六君子墨跡」 「耒謹候謝子允學士兄。二月、 日,著作郎兼國史院檢討張耒狀。十六君子墨跡」 「補之謹謁謝子允同舍 尊兄。正月、日,昭德晁補之狀。十六君子墨跡」 「汝礪參候子允校書同 舍。十六君子墨跡」以次凡十六人,皆元祐四年時。惟彭公為中書舍人,餘皆館職也。 刺字,或書官職,或書郡里,或稱姓名,或只稱名;既手書之,又稱主人字;且有同舍、尊兄之目。風流氣味,將之以誠。今人觀之,宜泚顙矣。野處先生,嘗跋此碑,謂子允不知為誰?嘗考之;常立字子允,當時亦在館中,當是謁常無疑, 而野處偶未詳也。

世南家又藏 彭公北山編紙, 皆治平四年,士夫往還書狀。 有「醫博士程昉: 右昉謹祇候參節推狀元,伏聽裁旨,牒件如前,謹牒。 治平四年九月、日,醫博士程昉牒。彭公北山編紙」如此類者數紙。 如冬至、年節、月旦, 凡在外官,皆以狀至。 其長吏有賀冬狀一幅云:「泗州軍事推官將仕郎, 試祕書省校書郎, 權保信軍節度推官彭汝礪,右某啟;伏以晷運推移,日南長至。恭惟發運學士,膺時納祐,與國同休。某限以職局所拘,不遑躬詣堦墀,祗候陳賀下情,無任惶懼之至,謹具狀申聞。謹錄狀上,牒件狀如前。謹牒。年、月、日,具位某牒。賀冬狀」與今大異。

今醫家脩製藥品,往往一遵古法; 如本草炮炙,及許學士方前所載,亦既詳矣。世南在蜀得數法,頗出古人意表;如麥門冬去心,古法,湯泡少時則易去,今只以銀石銚火上微烙,隨手漸剝,極易為力, 又不為湯漬去藥味。

乳香沒藥最難研;若作元子藥,則以乳钵研略細,更入酒或水研,頃刻如泥,更無滓腳。 若酒糊元,則入酒研;若以麵,則入水研,甚省力而易細,且不飛走、虧耗分兩。

游宦紀聞卷二

唐、鄧間多大柿。初生澀,堅實如石。凡百十柿,以一榠楂置其中,則紅爛如泥而可食。 榅桲亦可代榠楂用,此歐公歸田錄所載。但江南人不識榅桲,世南侍親官蜀,至梁、益間,方識之。大者如梨,味甜而香,用刀切,則味損而黑。凡食時,先以巾拭去毛,以巾包,於柱上擊碎,其味甚佳。蜀人以榅桲切去頂,剜去心,納檀香、沈香末,並麝少許。覆所切之頂,線縛蒸爛。取出俟冷,研如泥。入腦子少許,和勻,作小餅燒之,香味不減龍涎。

金橘產於江西諸郡。有所謂金柑,差大而味甜。年來,商販小株,才高二、三尺許。一舟可載千百株。其實累累如垂彈,殊可愛。價亦廉,實多根茂者,才直二、三鐶。往時因溫成皇后好食,價重京師;然患不能久留。惟藏菉豆中,則經時不變。蓋橘性熱,豆性涼也。

世南嘉定甲戌, 侍親自成都歸夔門官所。舟過眉州,見釣於水濱者,即而觀之,籃中皆大蝦蟇,兩兩相負,牢不可拆。極力分而為兩,旋即相負如初。扣釣者, 云「市間以為珍味扣釣者」。 乃知成都人最貴重。以料物和酒炙之, 曰炙蟾。親朋更相餽遺者,此也。辛巳,侍親守酉陽。一日,遊郡圃池岸,亦有相負者數十對。沅陵胡宰留,栝蒼人。聞之,亟令人捉去。謂其鄉里以為珍品,名曰「風蛤」。

予世居德興,有毛山環三州界,廣袤數百里。每歲夏間,山傍人夜持火炬,入深谿或巖洞間, 捕大蝦蟇,名曰石撞,鄉人貴重之。世南亦嘗染鼎其味, 乃巨田鷄耳。扣捕者, 云「奇而非耦扣捕者」,又與所見者異矣。 坡公:「眉人恨不脫得錦襖子」,即此物也。

世南 嘗觀文選, 左太冲吳都賦曰: 「乘鱟黿鼉,同罛共羅。文選, 左太冲吳都賦」 劉淵林云: 「鱟形如惠文冠,青黑色, 十二足,似蟹, 足悉在腹下。長五、六寸,雌嘗負雄行。漁者取之,必得其雙,故曰『乘鱟』 劉淵林。」

犀出永昌山谷及益州。今出南海者為上,黔蜀次之, 此本草所載云。然世南頃游成都,藥市間多見之。詢所出, 云「來自黎、雅諸蕃,及西和、宕昌」, 亦諸蕃寶貨所聚處。 五羊、桂筦、桐城亦有之,往往皆來自蕃舶。又有所謂河北山犀,紋粗而不光。要之,數處皆非所出,乃所聚耳。

犀似牛,豬首大腹,腳有三蹄,色黑,好食棘,其皮每孔生三毛。頂一角;或云兩角; 或云三角。郭璞爾雅注: 「犀三角:一在頂上,一在額上,一在鼻上。 鼻上者,即食角也,小而不隋亦有一角者。郭璞爾雅注嶺表錄異曰: 「犀有二角,一在額上為兕犀, 一在鼻上為胡帽犀。嶺表錄異」 牯犀亦有二角,皆為毛犀;而今人多傳一角之說。向在蜀,見畫圖犀之形,角在鼻上,未審孰是。此數種,俱有粟紋,以粗細為貴賤。貴者,有通天花文。犀有此紋,必自惡其影,常飲濁水,不欲照見也。文理絕好者, 有百物之形。或云「通天者,是其病理」,不可知也。通天犀, 腦上角千歲者,長且銳,白星徹端。能出氣通天,則能通神,可破水駭,故曰「通天」。 抱朴子曰: 「通天犀有白理如線者,以盛米, 鷄見即駭。其直者,刻為魚;銜入水,水開三尺。抱朴子」俗所謂離水犀者是也。犀胎時,見物象戾天,則形於角上,故云「通天」。有倒插;有正插;有腰鼓插。倒插者,一半以下通;正插者,一半以上通;腰鼓插者,中斷不通。其類極多,皆以為奇異。 故波斯呼象牙為白暗,犀角為黑暗,言難識別也。

犀中最大者曰「墮羅犀」,一株有重七、八斤者,云是牯犀額角。其花多作撒豆斑。色深者,堪作帶胯;斑散而色淺者,但可作器皿耳。或曰,兕是犀之雌者,未知的否。又曰,犀之佳者是犀。紋理細膩,斑白分明,俗謂斑犀。服用為上。然入藥,則不如雄犀也。凡犀入藥者,有黑白二種,以黑者為勝。其角尖又勝。方書多言生犀相承,謂未經水火湛熾者是,或謂不然。蓋犀有捕得,殺而取者為生犀;有得其蛻角為退犀, 亦猶用鹿角法耳。

唐相段文昌門下醫人吳士臯,因職,于南海見舶主,言海中取犀牛之法;先於山路多植木,如豬羊棧。其犀以前腳直,常依木而息。植木久必蠹,犀忽倚焉,即木折犀倒,而因斃之,取其角。又云:「犀每自蛻角,必培土埋之。海人跡其處,潛易以木角。若直取之,則犀徙去別山遯跡,不可尋已。」未知今之取犀角, 果如此否。異物志云: 「山東海水中犀牛,樂聞絲竹, 彼人動樂,犀則出。異物志

祥符間,老璫 李德永, 撰點頭文一編。其間有論犀帶至貴者,無出於黑犀。謂生犀徹骨黑者,名黑骨犀。不經湯火,只如餅餡,四邊,取方為鉸具。其文頭或如桑椹,或似狗鼻,以墨蠟刷之,自然光潤。性全脂脈在內,兼無皴裂,四邊雲頭兩腳直者,是也。不拘黔、螺、、牯;黔謂無紋,螺謂紋旋,紋細,牯紋大而勻。或每一粒紋尖上,更有一眼者,佳也。 又有赭黃犀,須是裏外透明,瑩淨如真金色者,至寶也。

又一說,犀有二種;曰「山犀」,曰「水犀」。「水犀」少見。 五谿記云: 「『山犀』者, 食竹木,小便竟日不盡。夷獠以弓矢採取,故曰『黔犀』。五谿記

大率犀之性寒,能解百毒。世南友人章深之,病心經熱。口燥唇乾,百藥不效。 有教以犀角磨服者;如其言,飲兩碗許,疾頓除。

成都雙流縣,有一匠者,能以牛角造通犀。但刻畫太逼真,易為人所識別。然色澤粟紋, 自有不可揜者。

井邑間市語,謂犀下品為「鬼犀」,乃死犀角。其紋、色,絕不堪也。

淳熙丁酉,議者以混補太學,人數猥冗, 遂立待補太學生之法。以終場人數定其額,百人取三,繼又倍之。預選者,是亦薄收場屋之效。時多嘲謔之語。獨司業計公衡,名之曰「貢餘」,尤覺雋永。

淮南人藏鹽酒蟹,凡一器十隻,以皁莢半挺置其中,則經歲不壞。 世南向侍親至四明, 鹽白而廉。僕輩貪利,以盛貯。 邸翁曰: 「塗中走滷,將若之何?授汝一法, 可煨皁莢一挺置其中, 則無慮矣。邸翁」試之,果然。

凡衣帛為漆所涴,即以麻油先漬洗透,令漆去盡。即以水膠鎔開,少著水令濃,以洗麻油, 頃刻可盡。蓋膠性與油相著,即如米泔。桐油亦然。

若白衣為油污,石膏火煅研細,糝污處,以重物壓過夜,則如初。如卒無此,只以新石灰亦佳, 此皆已試之效。

驗漆之美惡,有唐夫槩括為韻語者云: 「好漆清如鏡, 懸絲似釣。撼動虎斑色,打著有浮漚。唐夫

驗真桐油之法,以細篾一頭作圈子,入油蘸。若真者,則如鼓而鞔圈子上。纔有偽, 則不著圈上矣。

雄黃、雌黃出階州。雄黃好者如鷄冠,色透明可愛。雌黃佳者成葉子,如金色。入乳钵內研,頃刻成粉,色極鮮麗。與韶粉相忌。繪事不可用二物,稍相親,則色淪胥而黑。向在蜀,曾令畫工用之。卷藏數月, 已而展翫,其色果然,工亦不曉。

蘄春鐵錢監,五月至七月,號為「鐵凍」。例閣鑪鞴,本錢四可鑄十;鐵炭稍貴,六可鑄十,工僱費皆在焉。其用工之序有三:曰「沙模作」;次曰「磨錢作」;末曰「排整作」。以一監約之,日役三百人, 十日可鑄一萬緡。一歲用工九月,可得二十七萬緡。

陳文忠公堯叟,字唐夫,端拱二年,狀元及第。 文惠公堯佐, 字希文,端拱元年, 舉進士第十六人。康肅公堯咨,字嘉謀,咸平三年,狀元及第。三人,皆秦國公省華之子也。方仲弟希元登第之明年, 賜緋。與父省華,同日改祕書丞。 故唐夫啟事云: 「蟾桂驪珠,連歲有弟兄之美; 魚章象簡,同時聯父子之榮。唐夫啟事

吾鄉三洪,皆忠宣公皓之子也。兄弟連中詞科。 紹興十三年, 忠宣以徽猷學士直翰苑。 紹興二十九年,其仲子文安公遵,始入西省。 隆興二年,文惠公适繼之。乾道二年, 文敏公邁又繼之。相距首尾二十二年。故景盧謝表云: 「父子相承, 四上鑾坡之直;弟兄在望,三陪鳳閣之游。景盧謝表」二事實為本朝儒林榮觀之盛。

韻略中無「打」字,已詳見歸田錄中。 但於廣韻「梗」字韻中,音德冷、又都挺切。今俗談謂打魚、打水、打船、打繖、打量之類,於義無取。 沙隨先生云:「往年在太學爐亭中,以此語同舍,有三山黃師尹曰:『丁、當也,以手當之也。』其義該而有理。沙隨先生

無「不」字,但於「有」字中音俯九,又「尤」字,中音方鳩。

「褪」字亦常用者,徧檢字書皆無之。「尖」字,中亦不載。

東坡謁呂微仲,值其晝寢,久之方出。見便坐有昌陽盆,豢綠毛龜。坡指曰:「此易得耳!唐莊宗時,有進六目龜者。敬新磨獻口號云:『不要鬧,不要鬧,聽取龜兒口號。六隻眼耳睡一覺, 抵別人三覺』。」世南嘗疑坡寓言以諷呂,未暇尋閱質究。 偶因見嶺海雜記, 有載六目龜出欽州,只兩眼,餘四目乃斑紋。金黃色,圓長中黑。與真目排比,端正不偏。子細辨認,方知為非真目也。

蜀之岷山,有焦夫子。 國初時,人亡其名。以博學教導後進,故世以夫子稱。貌陋且怪,長目廣鼻,虬髯垂癭。性率不自飾,雖冠帶,往往爬搔捫虱。 然為歌詩,有驚人句。今蜀人止能誦其一聯云: 「兩輪日月磨興廢; 一合乾坤夾是非。焦夫子

熙寧中,文與可因至天彭,館於徐公園。 盃酒談笑中,肆筆成夫子像於亭之壁, 曲盡寒酸態度。元豐壬戌,郡守聶子固,懼其歲久隱晦漫滅, 遂徙其壁于郡圃凝翠亭,今不復存矣。有石刻在, 世南嘗得其本。今人但見與可枯木竹石,未嘗見其為人物。坡公謂「與可詩文不能盡,溢而為書,變而為畫,皆詩之餘」。 誠哉是言也。

蜀昔有術士,精於談天,尤善戲謔。士夫或有以五行試其術,答云:「此人必已食祿,異時官至五馬。」術士咸強其筆于楮,以為它日證驗。於是索筆特書云:「目今斂板鞠躬,已見二千石在後。」術士眾莫不譁然哂之,且誚云:「是乃挽米舟一水手,何為謬言如是?」眾術者云:「吾之術驗矣,請細思之。」術士眾方悟斂板鞠躬之說,莫不為之一笑。

今之作倅者,皆借緋。堂除知縣亦借緋。太守則借紫。謂已經賜緋,則借。軍監則仍緋。邊郡節鎮,不俟賜緋,可借紫,謂之隔借。先作州,曾借紫,後得軍,則仍服緋。此皆甲令定制。 比年張嵩,先知嘉興府,後知建昌軍,遂申朝廷云:「前任已蒙恩借紫,今任欲乞仍舊旨。」張嵩從之,遂為定例。

游宦紀聞卷三

泊宅編云: 「越絕書曰:『慧種生聖,癡種生狂。 桂實生桂,桐實生桐』。泊宅編沙隨先生云:「以世事觀之,殆未然也。齊民要術曰:『凡種梨,一梨十子,唯二子生梨,餘皆生杜』。段氏曰:『鶻生三子,一為鴟』。禽經曰:『鸛生三子,一為鶴』。造化權輿曰:『夏雀生鶉,楚鳩生鶚』。南海記曰:『鱷生子百數,為鱷者才十二。餘或為黿、為龞』。然則堯之有丹朱,瞽瞍之有舜,鯀之有禹,文王之有周公,又有管、蔡,奚足怪哉。」沙隨先生先生又嘗謂「桂生桂,桐生桐者,理之常也;生異類者,理之變也。先儒謂揚雄宜有後,張湯宜無後。 然則人之私智,安得必之於天?孟子曰:『莫之為而為者,天也;莫之致而致者,命也』。斯言盡之矣。沙隨先生

昔人有誡後生,不可稱前輩表字,此忠厚之至也。然一時出於中心至誠,未嘗深考。字, 所以表德也,古人以為美稱。殷人以諱事神,而後有字。儀禮子祭父云: 「敢昭告于考伯某父。儀禮」 稱字也。子思子作中庸,稱其祖曰: 「仲尼曰云云。中庸」 爰盎之姪問盎曰: 「絲能日飲幾何?中庸」 近世子由與坡公,多言子瞻兄。 陳了齋師事龜山,簡中稱中立先生。非若今世俗,既諱其名,又諱其字也。又,今往往有「台諱」、「尊諱」之語,尤非是。生曰「名」,死曰「諱」,載之禮經可覆。 禮部韻載,先帝廟諱曰「諱」,今上皇帝御名只曰「名」。稱生人名乃曰「諱」,不祥之甚也。

世南少小時,嘗見親朋間,有請紫姑仙。以筯插筲箕,布灰桌上畫之。有能作詩詞者, 初間必先書姓名,皆近世文人,如于湖、石湖、止齋者。亦有能作時賦、時論、記跋之類者,往往敏而工。言禍福,卻多不驗。

近時都下有士人,許其姓者,能迎致大仙,所言多奇中。 嘉定壬午之春,三山黃公朴, 同一、二朋友訪 許,扣功名大略。即書「沙門光遠降 許」。先作自贊云:「伸脚自由,屈脚自在。不知十二部尊經,不識三千條大戒。醉後高歌,無障無碍。當時若見閻王,任它枷鏁杻械。 許自贊」又一云:「無疑無疑,自有東西。目前行檢,眼下阿鼻。不認真實法性,不念如來菩提。捉取金毛獅子,任教烏兔如飛。 許」後再書云:「黃子!黃子!文魁多士。醞藉胸中十萬兵,縱橫筆下三千字。無垢為朋,汪公相似。若得火土相逢,一躍禹門浪裏。 許」後八年,歲在己丑, 黃公果大魁天下。黃生於壬子,魁於己丑,實符火土相逢之句。狀元局中,諸公唱和詩,有醞藉、縱橫一聯,不差一字,鬼物已先知之矣。光遠乃昔時雲遊入蜀,至青城山丈人觀,不為道士所禮。偽為繡衣出巡,盡鯨觀中向來不禮之人,南僧不許入蜀者以此。距今百餘載,尚為黠鬼,可謂異事。

龍溪先生汪公藻,字彥章, 吾郡之德興人。幼年已負文名。作云: 「一春略無十日晴,處處谿雲將雨行。野田春水碧於鏡,人影渡傍鷗不驚。桃花嫣然出籬笑,似開未開最有情。茅茨烟暝客衣濕, 破夢午雞啼一聲。汪公藻」此篇一出,便為詩社諸公所稱。晚年牢落,莫究所學。 朱叔止其墓云: 「名高從昔毀相隨,未免羣兒著力擠。一日狼心萌偃月,十年豹霧隱愚溪。不逢華旦開昌運,終抱沈埋返故棲。已矣九原寧可作,蕭蕭古木亂蟬嘶。朱叔止」 亦為諸公所稱。叔止名軧,舍人新仲之姪也。

永福縣之東南八十里,羅漢寺之仙巖,有篆書十。形體奇怪,環布巖石。不著姓名,人所未識,號曰「仙篆」。歐陽公永叔嘗得之,喜其無鐫刻之跡,如指畫成文。欲以番夷金書字圖號譯之,未暇也。 蔡端明時守三山,以道家書釋之曰: 「貧道守真一,中有不死術。蔡端明」 亦莫得其據。 政和三年之夏,邑宰陳武祐,好奇之士也。訪求其詳,知篆有三:一在安仁寺仙人山,寺僧憚墨蠟之費, 燎斷而瘞之;二在中和寺黃坑之崖,今存焉,字皆奇怪,亦不可識;三即羅漢之仙巖也。安仁者,掘而得之,僅完三字。又於上生院僧景純,得所藏善本四字,餘不復有。遂再鋟諸木,列巖之堂。今聞亦有不存者。 嘗見碑本, 字勢夭矯,灑落奇妙。枝葉不屬,而脈絡皆通,信是奇怪。不知 蔡忠惠觀道家何等書而識之? 此字恐子雲未必識也。

程公衡,字子平,沙隨先生之父也。知音律。宣和間, 市井競唱韻令。程曰: 「五聲皆往而不返,不祥也。」後二帝播遷。建炎初,唱柳葉曲,程又曰:「當有姓劉人作亂 。」後數年,偽齊竊據中原。此說載之沙隨家集中。

蘇翁者,初不知其何許人。紹興兵火末,來豫章東湖南岸, 結廬獨居。待鄰右有恩禮,無良賤老穉,皆不失其懽心。故人愛且敬之,稱曰蘇翁,猶祖翁、婦翁云。身長七尺,美鬚髯,寡言笑。布褐草履,終歲不易。未嘗疾病。筋力數倍於人,食啖與人亦倍。巨鍤長柄,略與身等。披荊棘,轉瓦礫,闢廢地為圃。或區或架,或籬且堘。應四時蔬菜,不使一闕。藝植耘芟,皆有法度,灌注培壅,時刻不差。雖隆暑極寒,土石焦灼,草木凍死,圃中根荄芽甲,滋鬱暢茂。以故蔬不絕圃,味它圃蔬為最勝。市鬻者,利倍而售速。每先期輸,直不二價,而人無異辭。晝爾治圃,宵爾織屨。屨堅韌,革舄可穿,屨不可敗。織未脫手,人爭貿之以饋遠,號曰蘇公屨。薪米不至匱乏,且有餘羡。喜周急,人有貸假,隨力所及應之,負償一不經意。閉門高臥,或危坐終日,人莫測識。先是高宗南渡,急賢如飢渴。時張公浚為相,馳書函金幣,且移書屬豫章漕及帥曰: 「余鄉人蘇雲卿,管、樂流亞,遯跡湖海有年矣。近聞灌園東湖,其高風偉節,非折簡所能屈。幸親造其廬,為我必致之。」漕、帥密諭物色,彼人曰:「此有灌園蘇翁者,無雲卿也。」漕、帥即相與變服為游客,入其圃,翁運鋤不顧。二客前揖與語,翁良久問客何從來?乃延入室。土銼竹几,輝光溢然。地無纖塵,案上留西漢書一冊。二客神融意消,恍若自失。默計曰:「此為蘇雲卿也,必矣。」既而汲泉煮茗,意稍款接。客遂扣曰:「翁仙里何地?」徐曰:「廣漢。」客曰:「張德遠,廣漢人,翁當識之。」曰:「識之。」客遂泛問張公世系材品,翁歷歷陳敘,且曰:「不知張今何官?」蓋其初不料張公使其訪己,而欲致之也。二客遂笑謂翁曰:「某等備乏漕、帥,實非游者。張公今秉相權,令某等造廬,以禮致公,共濟大業。」出書函金幣於其案上。翁色遽變,喉中隱隱有聲,似怨張公暴己者。至是,始知翁廣漢人,即雲卿是已。然終不知雲卿其字邪?抑名邪?繼旌旗填委,堅請翁同載以歸。再三謝,不可,許詰朝上謁。越夕,遣吏迎伺,則扃戶闃然。從他徑排闥入,惟書幣留案上,儼然如昨日。室空,而人不可得見矣。形遼絕,莫知所終。此隆興士宋自適字正父,所記蘇翁本末如此。宋後得翁遺址,面揖湖山,平地數十畝。仍築小菴,以寄仰高之思。章泉先生為名之曰灌園菴。

世南傾在瑞安董宰煟書室中, 見其所錄誠齋先生與周益公小簡,心竊愛之。讀數過, 輒能成誦。今二十年矣,追思尚記首尾。其間必有脫誤處。它時得見大全集,當借本改正之。謾記於此: 「萬里伏以涉秋益熱,共惟少保觀使丞相, 小陌雲莊,天棐忠藎,鈞候萬福,相眷均慶。某近得報,知閣下釋位去國,而莫知風帆所止。作收尤延之書,乃知度夏於陽羡。吾人仕宦,有進便有退,有出便有處。丞相勢位,豈不能築河沙而障屋溜。君子得時行道,而不得究其所蘊,良可憾者。然道之興廢,聖人歸諸命;斯文得喪,聖人歸諸天,則又何憾焉!當庚午試南宮,丞相雪中騎一馬於前,而某荷一繖於後。當此之時,豈知丞相至此?布衣位極上宰,此後復奚求哉?卻嚴寒、飲醇酒之論,丞相尚記憶否?已矣!姑置此事。獨世路風波,真可畏耳。近讀邸報,得感事詩云:『去國還家一歲新,鳳山錦水更登臨。別來蠻觸幾百戰,險盡山川多少心。何自閒人無藉在,不妨冷眼看升沈。荷花正鬧蓮蓬嫩,月下松醪且滿斟。』當左揆進步時,高揖辭去,此舉甚善,惜宿留耳。聲利之場,輕就者,固不為世所恕,蔡定夫是也;而不輕就者,亦復不恕,何哉?朱元晦是也。論至於此,則去就辭受,皆不可取。可畏!可畏!誠齋先生與周益公小簡」云云。 又嘗記其答益公惠鳩兔橘酒小柬云:「錦羽在桑,翩翩二七;褐衣缺口,躍躍一雙。挾歡伯以俱來,與木奴而偕至。共惟某官,文章羹酒,儒學鳳麟。游梁王之兔園,夙推能賦;賜漢庭之鳩杖,晚冠耆英。橘頌續騷,酒箴飽德。填然四美,萃此一翁。某已嘗占辭,敬致追節。」答益公惠鳩兔橘酒小柬云云。 觀此,足見善於體物者也。

占城國,前此未嘗與中國通。唐顯德五年, 國王因德漫,遣使者莆訶散來,貢猛火油八十四瓶,薔薇水十五瓶。其表以貝多葉書之,香木為函。猛火油以灑物,得水則出火。薔薇水得自西域。 灑衣雖弊,而香不滅。已上見五代史四夷附錄內典云: 「人火得水而滅,龍火得水而熾。內典」 信有此理。陰陽自然變化論曰: 「龍能變水,人能變火。 龍不見石,人不見風,魚不見水, 鬼不見地。陰陽自然變化論」此亦理也。

予友人胡子震,嘗謂 曰: 「牛以鼻聽。」 蓋聞之前輩餘論,而莫知所本。一日, 觀庖丁解牛首,剖至耳,果見窒塞無孔,始信其言之不妄。 埤雅舉戎右曰: 「贊牛耳、桃茢。牛耳無竅,以鼻聽也。埤雅焦贛易林曰: 「牛、龍耳聵。焦贛易林」 蓋龍亦聾者也。牛走順風, 馬走逆風。故楚子曰:「君處北海, 寡人處南海,唯是風馬牛,不相及也。」

永福縣自唐代宗時, 割福、泉、建三州之地,因年號曰「永泰」。後避哲宗陵寢諱,改名永福。

在唐新剏縣後,有邑宰潘君滿解。遺愛在民。攀臥祖餞,留連累日。其夫人王氏,先以解舟, 泊五里汰王灘下。俟久不至。月夜登岸,書一絕於石壁云:「何事潘郎戀別筵?懽情未斷妾心懸。汰王灘下相思處,猿叫山山月滿船。王氏」 末署太原王氏書。詩蹟已漫滅,獨太原二字入石,至今尚存。字方五六寸許。邑人因以名其灘。政和陳武祐, 慮歲久詩亡,大書,繫以記文,鐫之字右方。自唐及今,流潦巨浸之所漂齧;震風淩雨之所滌蕩,不知其幾,而墨色爛然如新。一婦人望夫之切,精神入石,終古不變如此。則知至誠之道,感鬼神、裂金石者,詎不信然。 舊閩中記,作汰王灘。陳武祐刻石,卻作太原灘。 今灘旁之地,名大王入石。字之左,不復可容字矣。恐末係太原王氏書為正。

游宦紀聞卷四

永福下鄉有農家子,姓張,以採薪鬻鋤柄為業,鄉人目為張鋤柄。狀貌丑怪,口能容拳。一日入山,遇仙人對弈。投之以桃,苦不可食。張心知為仙,冀有所遇,忍苦噉咽。且及半,若將螫舌,遂棄其餘而歸。因忽忽若狂,絕粒,食草木實。時言人隱惡,能道未來禍福。素不諳書,忽奮筆作字,得羲獻體。口占頌偈,立成如宿搆。傳聞四散,士夫多往赴之。因度為僧人,號為張聖者。游邑中,募緣造高蓋石橋,富室揮金相先。人曰:「聖者作大功德,又自可無一頌語?」僧笑云:「只兩好事:石橋半,出通判;石橋全,出狀元。無庸頌也。」及侍講蕭公國梁魁天下,乃生於橋成之月。橋方半時,實生通判吴公。時黃倅未及第,倦游太學。善人倫者,多言其油膩天羅,屯滯相也。黃稍稍有自沮意。僧且謂曰:「待我及第日,汝當及第。」乃自笑,謂僧人及第,理所無也。既而黃以張安國榜中第。訪張僧,乃近住安國寺云。僧發狂時,言無不驗,其言禍敗事,尤奇中。人於狂時,亦畏其毒罵,莫敢詣者。作字多以左手,或以足指挾筆,又時扱筆鼻書。時,里中有吴氏,建重光寺輪藏成,求讚於僧,援筆立就云:「無上雄文貝葉鮮,幾生三藏往西天。行行字字為珍寶,句句言言是福田。苦海波中猴行復;沈毛江上馬前。長沙過了金沙難;望岸還知到岸緣。夜叉歡喜隨心答;菩薩精虔合掌傳。半千六十餘函在,功德難量熟處圓。」筆力遒勁可愛。一日遊白面村,有少婦隨衆往謁。僧命至前,痛嘬其項。婦號呼,觀者烘堂大哂。歸語其夫,夫怒,奮臂勇往詬罵。僧笑曰:「子毋怒。公案未了,宜令再來。」罵者不聽。居亡何,婦以他恚,投繯而死。」又有鄉民著新紫襦詣謁,僧請以為施,民有難色。僧曰:「急抖擻去狗毛。」蓋民竊烹鄰狗得襦,人無知者,故戲之。又有富室,攜少女求頌。僧曰:「好弓鞋,敢求一隻。」語再四,不得已,遺之。即裂其底,得襯紙,乃佛經也。神異多類此。後游郡郛,大為帥府賞識。十禪僧頗多忌疾,中傷之,不可及。冬一夕,張坐定,有青衣擎生荔一柈獻。詰旦,遣遺郡帥。是日,十禪朔參帥,舉似之。中一僧云:「得毋詐耶?山間偶亦有此。」歸獻百顆。蓋郡中多以穰代薪,獻臺禾熟時,寺倉積穰荔樹上。及冬,穰空,荔實偶尚無恙,得以巧設欺計。帥亦因此疎張。人謂張狂時最靈,豈獻荔之夕,適會其不狂耶?張自遇異人後,絕煙火,走人間五十餘年,奇事不止如此。 友人吳信可,永福人, 為言是數事,皆其髫齔時, 得之鄉里長老末議。且神仙、方技、祕怪之事,書傳所記,從古有之。然詭誕不經,無補世教。而君子存之者,豈非以其能言禍福於無形之先,使不知命者有所悟。至於發人隱惡,雖虧雅道,亦使暗室屋漏之下有所警, 是亦小道之可觀者。不然,亦何足尚云。

福之永福西山曰「高蓋」,為天下第七福地。出懸郭,陟峻嶺,山行五十里,而近最上處。有禪剎曰「名山」,徐真君上昇,東西二室,歸寂其所也。朝廷累降御香,有樵禁。該曲臺祀典,石門插天,杉檜晝暝, 猿狖清嘯,與寒泉響答,真偉觀也。徐本牧兒,飯牛山椒。一日,聞樂聲出林杪。緣崖造觀,至則有二人弈。拱立良久,遺徐棋子一,叱令歸。歸即精解手談,時碎瓦器為子,布地為局。縱游巖上,往往與二人遇,遂得修行燒煉訣。有趙真君,不遠千里訪之,以所得祕密,與之參契。徐喜酌酒,共飲草廬中。時霜月,草木彫空。徐 曰: 「主人遠訪,無以為樂。徐」以餘瀝一噴,頃刻林花徧開。今名所居曰「花林莊」。徐功行成,將入山煉大丹仙去。埋棋子田中,涌土成墩,植牛杖其傍,旋生枝葉,今老樹尚存。嘗有耕者發墩,致風雷之變,至今相指為戒。丹成之日,與兄弟姊妹七人餌之,同時上昇。故其地,七仙有亭,徐、趙二真君有祠云。自仙羽化後,俗眼凡骨,莫有一詣其上者。數百年下,有淛僧攜小師來主寺,有輕身術。偕至徐君壇,得二石室。乃鑿山通道,飛磴自石門中出,始盡發地祕。四方游者,於是翕集。其東室明潔,前有水簾,自千仞崖顛,垂空而下,如其門之廣。山中佳致,可坐而揖。西則晻藹,亦乏奇觀。獨去洞數步,有石龜與石棋枰對立。古老相傳云: 「龜舊處室中,徐君叱而出之。」 其事頗誕。一日,東室主僧,赴邑齋會。小師乘其遠出,趨師牀坐逝。 主僧於齋席中即知之,歎云: 「尀耐小鬼, 奪我山中佳處。主僧」亦即席坐逝。其徒議舁歸,以登涉之勞,乃茶毗囊骨,歸塑西室。雖加丹粉作喜色,每一風雨,即脫落如怒。或者猶疑二僧禪寂雖高,而貪嗔一念,未能了然者。小師之趨東室也,急欲化去,跏趺不盡一脚。數十年前,有高僧數其敗教之罪,摺而正之,言其中如敗炊餅云。耳目所得梗如此。 高蓋為閩中佳山,雖左僻名勝,往往遠從游覽,吟題甚富。有一云: 「雲幄護壇仙世界;水簾遮室佛家風。」 時人賞之, 以為能點出山中眼目云。

永福古有讖語曰:「天保石移, 瑞雲來奇;龍爪花紅,狀元西東。」乾道間, 福清天保瑞雲寺後石崖,橫山而行,齧地成蹊。既而永邑東鄉石壁谿巖,松上產龍爪瑞花。其年蕭公國梁,果魁天下。次舉黃公定,臚唱第一。蓋瑞花生處,西之於蕭,東之於黃,各三十五里,此「狀元西東」之應也。又次舉鄭公僑,廷試復先多士。 邑宰作云:「翀峰、龜嶺與龍嶼, 三處家山一壯哉。相去未逾一百里,七年三度狀元來。邑宰」蓋蕭公翀峰,鄭公龜嶺,黃公龍嶼也。

蕭公登科歲,第一人本丞相忠定趙公。 故事,設科以待草茅士,凡預屬籍,掛仕板者,法當遜避。唱名日,陞蕭公為榜首。故蕭公對御吟有 「名傳玉階星辰曉; 澤霈金枝雨露春蕭公對御吟之句。 其謝啟有云:「預飛龍之選, 淮安論次以當先; 無汗馬之勞, 酇侯何功而居上。蕭公謝啟」蓋用宗室及蕭家事。至今膾炙人口,因並書之。

永福邑東有嶽宮,乃吴太博經剏。大門內,建三清殿。上梁日,邑中諸寓公咸在。吴以書梁儷語, 首遜給事黃公龜年。公即領略,立解手帕, 濡墨作字云:「風馬雲車, 儷百順陳之衛; 金枝玉葉, 拱萬齡宸極之尊。黃公龜年」詞語鏗潤,筆法高古。太博初見公略不經思,復疑帛書非法,既而雙美,吴始大喜心服。歸語家人子姪輩曰:「吾邦山川之秀,有如此公者,操行過人數等,不獨詞翰可敬。」其未第時,最貧素,自處澹如。應鄉貢。引保日,有考官某縣尉居簾內,見公丰姿秀發,驚喜曰:「有如此奇男子,安得出我門下。」既而預薦,尉喜甚,約妻以女。及中第日,尉已捐館。其妻挈累扶襯,相遇於中途,黃哭之慟。命逆旅主人達情,請遂初約。 夫人曰:「往事尚忍言之哉!無祿,縣尉清貧,死無餘資。吾攜百指,扶護而歸,衣衾斥賣殆盡。方以不達鄉井為慮,那可復議臠先輩事?況黃甲少年,當結好鼎族。吾且行矣,善為我辭。黃垂 涕曰:「嗚呼!吾許人以諾,死而負之,吾行將何歸?夫人不念死者言,乃作世俗夷虜語。苟遂吾志,秋毫自齎,不敢聞命也。」遂定婚於邂逅間,分攜慟哭而別。某氏從公歸,能執婦道,琴瑟在御,沒齒無間言。公登從橐,夫人尚無恙。若公者,可謂有德有言者也。噫!今之年少,弄筆墨取科第者,項背相望。聞公之風,盍亦知所以自省哉!永福邑東三十五里曰三島村,村東北山曰方廣巖。往昔荊榛蒙茸不可上。給事黃公築室,讀書山下。一日,獵師逐獸歸,能言其境。給事命僕,翦荊劚險,攀緣而上,抵一石室,下可蔽千人。鄉人從往,即其地奉浮屠,故水旱必於此乎禱。後數年,水暴至。漂一巨木,長可丈餘,廣半之,臥山下者累月。風雨晦暝之夕,往往若有神光。舁致室中。

亡何,有異人來,請斲為賓頭盧尊者像。像成,不受直去,莫知所之。今懸官禱雨,必躬往迎致,其應如響。像眉毫脩白,骨氣龍鍾,宛若生動。每至邑中,人士敬嘆瞻禮,喜其來而惜其去。好事者,至有命精工模倣以易之,雖毫髮無欠,精神莫具,不獨主巖者能辨之。自造像後,香火日昌,往來供施相屬。室內遂搆三層閣,不載片瓦,雖疾風暴雨,不能犯也。室距平地,可五里許。其間梁空磴險,山徑峭拔,游者有攀躋傴僂之難。及最上,峰迴路轉,倏忽風景不同;巖洞飛驚,臺殿縹緲,使人神觀軒豁,忘其罷憊。周遭有十奇,如石門、水簾、瀑布、石燈、石鍾罄、觀音影之類,皆自然天巧。居最者有龍尾泉,狀如石龍裂巖而去,尚餘不盡。尾、脩及尋丈,望之作蜿蜒勢。尾鋒湧泉一滴,冬夏不枯,人敬其水,以為佛供。越室而右,有羚羊洞,云其中可容三、四十輩。微徑僅可著足,下臨無際,人莫敢進。獨主巖者,藏貯其中,來往如猱,亦野性便習然也。詹事王公十朋曾游,作十奇律詩,五言六十字,見公集內。士友吳信可 , 亦有紀游詩云: 「曾訪神仙巖洞來, 人言偉觀似天台。藤蘿足下猨猱嘯,鍾鼓聲邊日月開。燈續佛光凝紫翠,雲將蜃氣作樓臺。最憐貫石神龍尾,猶帶天東雨露回。吳信可紀游詩

巖中乞靈多驗,如前司農簿柯公垓,少時鄉試回,嘗經從。主巖者,先夜夢尊者命之曰:「可設榻煮茗,來日當有十九歲官人來。」及期,與公同游者十餘人。老、行前致茶,問稠中誰為十九歲官人, 遂以夢告。柯公是歲鄉請,次年登科,果如其言。

以上六說,皆友人吳兄信可世南言。信可諱錡,永福人。誠敬而疏通,博學而和粹,月旦之評,最所推重。世南方以得友為喜,納交不百日,而遂隔今古。嗟乎!信可踐履如此,而遽止於斯,亦可悲也。追思紀錄,以備遺忘。

借書一癡,還書一癡,或作「嗤」字,此鄙俗無狀語。前輩謂借書還書, 皆以一瓻。禮部韻云: 「瓻,盛酒器也。禮部韻山谷借書目於胡朝請, 末聯云: 「願公借我藏書目,時送一鴟開鏁魚。山谷坡公和陶詩云: 「不持兩鴟酒,肯借一車書。坡公和陶詩

吳王取伍子胥屍,盛以鴟夷革,浮之江中。 應劭曰: 「取馬革為鴟夷,榼形。應劭」 范蠡號鴟夷子皮, 師古曰: 「若盛酒之鴟夷。師古」 揚子雲酒箴: 「鴟夷滑稽,腹大如壺。揚子雲酒箴師古曰: 「鴟夷、韋囊,以盛酒也。師古用鴟字本此。

游宦紀聞卷五

東坡先生,嘗親筆錄其外曾祖程公逸事云: 「公諱仁霸,眉山人,以仁厚信於鄉里。 蜀平,中朝士大夫憚遠宦,官缺,選士人有行義者攝。公攝錄參軍。眉山尉有得盜蘆菔根者,實竊,而所持刃,誤中主人。尉幸賞,以劫聞,獄掾受賕,掠成之。太守將慮囚,囚坐廡下涕泣,衣盡濕。公適過之,知其冤,咋謂盜曰:『汝冤,盍自言,吾為汝直之。』盜果稱冤,移獄。公既直其事,而尉、掾爭不已,復移獄,竟殺盜。 公坐訹囚罷歸。不及月,尉、掾皆暴卒。」「後三十餘年,公晝日見盜拜庭下曰:『尉掾未伏,待公而決。前此地府欲召公暫對,我扣頭爭之曰,不可以我故驚公,是以至今。壽盡今日,我為公荷擔而往,暫對即生人天,子孫壽祿,朱紫滿門矣。』公具以語家人,沐浴衣冠,就寢而卒。軾幼時聞此言。已而,外祖父壽九十,舅氏始貴顯,壽八十五。曾孫皆仕有聲,同時為監司者三人。玄孫宦學益盛,而尉、掾之子孫微矣。或謂盜德公之深,不忍煩公暫對,可也,而獄久不決,豈主者亦因以苦尉掾也歟?」 「紹聖二年三月九日,軾在忠州,讀陶潛所作外祖孟嘉傳云: 『凱風寒泉之思,實鍾厥心。』意悽然悲之。乃記公之逸事,以遺程氏,亦庶幾淵明之心也東坡逸事。」 是歲九月二十七日,惠州星華館思無邪齋書此,段玉山端殿,汪公應辰,刻先生手書于石,筆法遒美,極可愛。

辨博書畫古器,前輩蓋嘗著書矣。其間有論議而未詳明者,如臨、摹、硬黃、響榻是。 四者各有其說。今人皆謂臨、摹為一體,殊不知臨之與摹,迥然不同。臨謂置紙在傍,觀其大小、濃淡、形勢而學之,若臨淵之臨。摹謂以薄紙覆上,隨其曲折宛轉用筆曰「摹」。硬黃謂置紙熱熨斗上,以黃蠟塗勻,儼如枕角,毫釐必見。 響榻謂以紙覆其上, 就明窗牖間,映光摹之。

辯古器則有所謂款識,臘茶色、朱砂斑、真青綠、井口之類,方為真古。其製作則有雲紋、雷紋、山紋、輕重雷紋、垂花雷紋、鱗紋、細紋、粟紋、蟬紋、黃目、飛廉、饕餮、蛟螭、龍、麟鳳、熊虎、龜蛇、鹿馬、象鸞、夔犧、蜼鳧、雙魚、蟠虺、如意、圜絡、盤雲、百乳、鸚耳、貫耳、偃耳、直耳、附耳、挾耳、獸耳、虎耳、獸足、夔足、百獸、三螭、穟草、瑞草、篆帶、星帶、輔乳、碎乳、立夔、雙夔之類。凡古器制度,一有合此,則以名之。如雲雷鍾,鹿馬洗、鸚耳壺之類是也。如有款 識,則以款識名;如周叔液鼎、齊侯鍾之類是也。古器之名,則有鍾、鼎、尊、罍、彝、舟、卣、瓶、爵、斗、卮、觶、角、杯、敦、簠、簋、豆、、錠、斝、觚、鬲、鍑、盉、壺、盦、瓿、鋪、罌、鑑、匜、盤、洗、盆、鋗、杅、磬、錞、鐸、鉦、鐃、戚、鐓、奩、鑑、節鉞、戈矛、盾、弩機、表、坐旂、鈴、刀筆、杖頭、蹲龍、鳩車、提梁、龜蛇、硯滴、車輅、杔轅之屬。此其大概,難於盡備,然知此者,亦思過半矣。所謂款識,乃分二義,款謂陰字,是凹入者,刻畫成之。識謂陽字,是挺出者。正如臨之與摹,各自不同也。臘茶色亦有差別。三代及秦、漢間之器,流傳士間,歲月寖久,其色微黃而潤澤。今士大夫間論古器,以極薄為真,此蓋一偏之見也。亦有極薄者,有極厚者,但觀製作色澤,自可見也。亦有數百年前,句容所鑄,其藝亦精,今鑄不及。必竟黑而燥。須自然古色,方為其古也。

左太冲三都賦序云: 「相如賦上林,而引盧橘夏熟; 揚雄賦甘泉,而陳玉樹青葱。左太冲三都賦序」 「考之果木,則生非其壤; 校之神物,則出非其所。於辭則易為藻飾;於義則虛而無徵。且夫玉卮無當,雖寶非用;侈言無驗,雖麗非經。左太冲三都賦序」又云: 「余既思摹二京,而賦三都, 其山川城邑,則稽之地圖;其鳥獸草木,則驗之方志。左太冲三都賦序」又蜀都賦則云: 「旁挺龍目,側生荔枝, 布綠葉之萋萋,結朱實之離離。蜀都賦」讀至此, 而竊有疑焉。世南游蜀道,徧歷四路數十郡,周旋凡二十餘年。風俗方物,靡不質究,所謂龍目,未嘗見之。 間有自南中攜到者,蜀人皆以為奇果。此外如荔枝、橄欖、餘甘、榕木,蜀皆有之,但無龍目、榧實、楊梅三者耳。豈蜀昔有而今無耶? 抑左氏考方志草木之未精耶?

辛稼軒初自北方還朝,官建康,忽得疝之疾,重墜大如杯。有道人教以取葉珠,用東方壁土炒黃色,然後水煮爛,入砂盆內研成膏,每用無灰酒,調下二錢即消。沙隨先生,晚年亦得此疾, 辛親授此方服之,亦消。然城郭人患不能得葉珠,只於生藥鋪買薏苡仁,亦佳。 按本草,薏苡仁上等上上之藥,為君主養命,多服不傷人。欲輕身養命,不老延年者,本上經。味甘,微寒無毒。主拘攣不可屈伸。除風濕痺下氣,除筋骨寒邪氣不仁。利腸胃,消水腫,令人能食。久服輕身益氣。其根下三蟲。生真定平澤及田野,八月採實,採根無時。今在在有之,真良藥也。蜀中巴蓬間甚多,士大夫以此相饋遺,雜之飲食間也。

饒之城中,有宗子善平,病腎虛腰痛。沙隨先生以其尊人所傳宋誼叔方,用杜仲, 酒浸透,炙乾,擣羅為末,無灰酒調下。趙如方製之,三服而愈。

沙隨先生在泰興時,有乳嫗,因食冷肉,心脾發痛,不可堪忍。知縣錢仁老名壽之,以藥與之,一服痛止,再服即無他。其藥以陳茱萸五、六十粒,水一大盞,煎取汁,去滓,入官局平胃散三錢, 再煎熱服。

錢云:「高宗嘗以賜近臣。時有歸正官校尉,添差縣尉,後歸軍中,以是愈人疾甚多。 其妻弟王得中,又以其藥歸昌國,亦多愈人疾,真奇方也。」

硯品中,端石人皆貴重之。載於譜記凡數家,取予各異。或佳其有眼為端,或以無眼為貴。 然石之青脈者,必有眼,嫩則多眼,堅則少眼。石嫩則細潤而發墨,所以貴有眼,不特為石之驗也。眼之品類不一:曰「鸚哥眼」,曰「鵒眼」,曰「了哥眼」,曰「雀眼」,曰「鷄翁眼」,曰「貓眼」,曰「菉豆眼」,各以形似名之。翠綠為上,黃赤為下。諺謂火黯為焦,然亦石之病。 乾道癸巳, 高廟嘗書翰墨數說, 以賜曹勛。其一云: 「端璞出下巖,色紫如豬肝。密理堅緻,潑水發墨,呵之即澤。研試則如磨玉而無聲,此上品也。中下品則皆砂壤相雜。 不惟肌理既粗,復燥而色赤,如後歷新坑,皆不可用。製作既俗,又滑不留墨。且石之有眼,余亦不取。大抵瑕翳,於石有嫌, 況病眼、假眼,韻度尤不足觀。故所藏皆一段紫玉,略無點綴。高廟翰墨數說」已上皆聖語。石之眼少而色正者, 方為佳物。

三山方言,茨姑曰「蘇」,傍水多植之。雖嘗在水中,遇晚稻損,蘇亦損。

有一種柑曰「回青」,實大。淩冬不彫,滿樹垂金,至春復回青。再黃始摘,味不甚佳。 花極香,與抹利相頡頑。

永嘉之柑,為天下冠。有一種名「朱欒」,花比柑橘,其香絕勝。以箋香或降真香作片,錫為小甑,實花一重,香骨一重,常使花多於香。竅甑之傍,以泄汗液,以器貯之。畢,則徹甑去花,以液漬香, 明日再蒸。凡三四易,花暴乾,置磁器中密封,其香最佳。

「朱欒」乃好柑之祖。栽接之法,始取「朱欒」核洗淨,下肥土中,一年而長, 名曰「柑淡」,其根簇簇然。明年移而疎之,又一年,木始大盈握。遇春,則取柑之佳品,或橘之美者,接於木身, 則盡為佳者矣。「朱欒」, 乃枳也。

三山荔子,丹時最可觀。四月味成曰「火山」,實小而酸。五月味成曰「中冠」。最後曰「常熟中冠」。品佳者,不減莆中。二十年來,始能用掇樹法。取品高枝,壅以肥壤,包以黃泥,封護惟謹。久則生根,鋸截移種之,不踰年而實,自是愈繁衍矣。日乾致遠者,皆次品。

果中又有黃淡子、金斗子、菩提果、羊桃,皆他處所無。黃淡大如小橘,色褐, 味微酸而甜。本草載於橘柚條, 豈橘中別有名黃淡者?長樂志曰 「王壇子長樂志」。 舊記又云: 「相傳生於王霸壇側。舊記

玉出藍田、崑岡。本草亦云: 「好玉出藍田,及南陽徐善亭部界, 日南、盧容水中。 外國于闐、疎勒,諸處皆善。本草」今藍田、南陽、日南,不聞有玉。國朝禮器,及乘輿服御,多是于闐玉。 晉天福中, 平居誨從使于闐為判官, 作紀其採玉處云:「玉河在國城外,源出崑山,西流千三百里,至國界牛頭山。分為三:曰白玉河,在城東三十里;曰綠玉河,在城西二十里;曰烏玉河,在綠玉河西七里。源雖一,玉隨地變,故色不同。每歲五、六月,水暴漲,玉隨流至,多寡由水細大,水退乃可取。方言曰:『撈玉,國主未採,禁人至河濱。』平居誨」 大觀中,添創八寶,從于闐國求大玉。一日,忽有國使奉表至。故事,下學士院,召譯表語,而後答詔。 其云:「日出東方, 赫赫大光,照見西方五百國,五百國條貫主,師子黑汗王,表上日出東方,赫赫大光,照見四天下,四天下條貫主,阿舅大官家:你前時要者玉,自家甚是用心力,只為難得似你尺寸底。自家已令人兩河尋訪,纔得似你尺寸底,便奉上也。」 當時傳以為笑。 後果得之,厚大踰二尺,色如截肪,昔未始有也。大抵今世所寶,多出西北部落:西夏、五臺山、于闐國。玉分五色:白如截肪,黃如蒸栗,黑如點漆,紅如雞冠,或如臙脂。惟青碧一色,高下最多。端帶白色者,漿水又分九色:上之上、之中、之下;中之上、之中、之下; 下之上、之中、之下。宣和殿有玉等子,以諸色玉,次第排定。凡玉至,則以等子比之,高下自見。今內帑有金等子,亦此法。

三山谿中產小魚,斑紋赤黑相間。里中兒豢之,角勝負為博戲。昔有鬥禽,未見有鬥魚, 亦可觀也。聞永嘉亦有之。

本朝宰相,三入者四人:趙韓王、向文簡、王冀公、文潞公。四入者,止蔡京而已, 然其人不足算也。

自甲至癸為「十幹」,自子至亥為「十二枝」。後人省文,以「幹」為「干」, 以「枝」為「支」,非也。

改元始於共和,記號剏於漢武,後世遵用之。 我宋年號,無過九年者。 惟天聖盡九年, 至十年十二月改明道,熙寧亦盡十年, 紹興乃三十二年,淳熙亦十六年, 而後揖遜。高廟居德壽者二十六年,孝廟居重華六年,光廟居壽安宮七年, 寧宗嘉定十七年。

游宦紀聞卷六

世南有令原之戚, 以紹定戊子仲冬,往懷玉,脩伊蒲供。山行百里,始至其下,捨輿策杖,無非崇山峻嶺。又二十里,有平地,廣袤數百畝,人煙數十家,田疇井井,滿目桑麻。 問道傍之人云: 「歲熟可得米千斛。道傍之人」 其上復有峯巒圍繞,一目不能窮。 又五里,始至寺。 尋考記載,乃唐大歷中,高僧志初經始。乾符初元, 南嶽僧寶光來居。 又四年,賜名懷玉。古志云: 「天帝遺玉此山,山神藏焉, 故其地靈爽塏,仙佛所居, 因以是名。古志」由古至今,兵戈不到,疫癘不及。 僖宗於乾寧之四年, 改賜定水禪院。 時有雙峯長老師,復自長安,領徒千人,止息鄧公場。遣人致詞於寶光曰:「師復酷愛此山,師具慈悲,若為取捨?」光曰:「舍則不捨,來則不止。」語意深遠,衆莫曉解。於是雙峯選日入院,光師攜杖下山,別建禪剎,即今興教院是也。時禪月大師,混居會下,身達性相,文筆神敏。愛其林木瀟瀟,水石連雲,建讀書堂、修禪觀。隱居山中,遺址猶存。嘗夢游他國,於巖阿石室,親見大士,覺而追想,謂之應夢羅漢。或云:「師則『羅怙羅』化身。」每入定觀,率意揮染, 皆其真容,非世間相。末乃照水,自狀本形。既而絕筆,故託於夢感。自正本之外,別有臨模二本。 予登羅漢閣,取禪月親作本,諦觀盡日。 其間有極破碎糜爛者,筆法高妙,相貌古怪。至道丙申五月, 太宗搜天下古書畫,悉以進呈,至二年正月,復付本寺免進。間有其傍云: 「西岳僧貫休作」, 皆篆文。或古體,或玉筯,或柳葉。又一題云: 「大蜀國龍樓待詔、明因辨果功德大師、翔鱗殿引駕內供奉、經律論道門選練教授、三教玄逸大師、守兩川僧錄大師、食邑三千戶、 賜紫、大沙門貫休字德隱。」今人知禪月之號,則以為高僧,聞貫休之名,則以為能畫, 殊不知當時所作神異如此。非特能畫,且於詩文尤高,有西岳集三十卷。翰學吳融為之序,唐相張格、韋莊、王鍇、周庠,皆有詩紀其事。 去寺之左里許,下梯徑又二里,有亭曰輔龍,乃先兄之冰翁, 董諱煟字季興所創。季興向為瑞安邑大夫, 有志斯世。所著活民書壽國脈書,嘗經乙覽,今浙漕有刊本。作亭之意,蓋為四方祈禱者,憇息之所,則輔龍之名,良有以也。且捨田入寺,為輔龍不朽計。又半里許,始至龍湫。仰望瀑布,作三級,傾瀉於兩山之間。飛瓊濺雪,洶湧澎湃,浩浩然,聲若奔雷。下臨石壁,屹立萬丈,真奇觀也。時雲雨未收,谿流初漲,嵐霧滃鬱。山顛水涯,千態萬狀,得寓目者,移時不忍捨去。世南既登覽山川之奇秀, 且得考覈其事之顛末,故詳紀之,以告來者。

秦會之當軸時,幾務之微瑣者,皆欲預聞,此相權之常態。然士夫投獻, 必躬自披閱,間有去取。吾郡德興士人,姚敦臨字公儀,能篆書,秦喜之,令作二十家篆孝經,上表以進,時紹興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也。許授以文資,未降旨間,會之招飲,姚喜,忘其敬,不覺振股,以此惡之。尋得旨, 令充樞密院效士,辨驗篆文而已。 又有蜀士,投啟干闕。其間一聯云: 「乾坤二百州, 未有託身之所;水陸八千里,來歸造命之司。一聯」秦尤稱道之,遂得陞擢。

董季興 昔嘗為世南言, 沙隨先生,紹興丙午,苦淋血之疾,兩年不愈。明年七月二十四日,筮易, 遇渙之觀。其曰: 「渙、奔其機,悔亡。」 俄夢知大冶縣,趙定叟相訪。 定叟名不疚,疚,久病也,言不久病也。偶董閱本草, 因見白冬瓜治五淋,於是日食三大甌,七日而愈,前此百藥皆無效。董,沙隨先生之婿也。先生嘗書此事於家廟之壁。

今之遠宦及遠服賈者,皆曰「天涯海角」,蓋俗談也。頃在成都, 嘗聞有天涯地角石。暇時訪古,及閱圖志, 乃知天涯石在中興寺。耆老傳云: 「人坐其上, 則腳腫不能行。耆老傳」至今, 人不敢踐履及坐其上。又有天牙石,在大東門,對昭覺寺,高六、七尺,有廟。今在市人湯家園。地角石舊有廟,在羅城內西北角,高三尺餘。王均之亂,為守城者所壞,今不復存矣。 欽州有天涯亭,廉州有海角亭。二郡,蓋南轅窮途也。柳子厚息壤記: 「永州龍興寺東北陬有堂,堂之地隆然,負塼甓而起者,廣四步,高一尺五寸。始之為堂也,夷之而又高,凡持鍤者盡死。柳子厚息壤記」 秦甘茂盟息壤,乃在秦地,非此也。龍興寺今在永州太平寺,而息壤不復見矣。 江陵城內有法濟院,今俗稱為地角寺,乃昔息壤祠。 圖經溟洪錄云: 「江陵南門有息壤焉, 隆起如伏牛馬狀,平之,則一夕如故。前古相傳,不知其始。牛馬踐之或立死。溟洪錄」 唐元和中,裴宙牧荊州,掘之,深六尺,得石城,與江陵城同制,中徑六尺八寸,棄徙於牆壁間。是年,霖雨不止,江潦暴漲。從道士歐陽獻之謀,復埋之,祭以酒脯而水止。厥後,凡亢旱,徧禱無應,即詣地角寺,欲發掘,必得霶之雨,遂為故事。詳見皇祐辛卯, 刑侍王子融息壤記。二郡大率相類,而秦地之息壤, 則未詳也。

沙隨先生寓居鄱陽,一日, 買得米元暉小端硯,後刻曰:「惟端有谿,孕石惟黟。茲乃下巖,舉無有比。色奪芝英,溫堅玉理。以貽安中,是亦成美。米元暉」後書 「紹興己未米元暉」, 蓋元暉親筆,以遺建昌守喻安中者。 後又得張無垢遺樊茂實研,後刻曰: 「端谿石硯天下奇,紫光夜半吐虹霓。不隨凡石追時好,直與日月爭光輝。韜藏久矣不亂用,惟恐翰墨污染之。樊子文章有餘地,汪汪萬頃誰能窺。贈君此硯無輕棄,經史妙處其發揮。飛流濺沫天下,要使咳唾皆珠璣。無垢居士作, 子喻子書。」蓋小篆,玉泉先生學張有篆。無垢從沈元用學,汪端明從無垢學。凡十有二年, 三公相繼魁多士。建炎二年,李順之作魁,玉泉亦登高第。 世南 嘗見沙隨先生親筆紀載, 卒章云:「此奇物也,子孫世傳。 不知樊公家,何以不寶守此物?沙隨先生紀載」以三先生盛名,此物乃沙隨程氏世傳之寶。 二硯今亦流落,不知所在,良可嘆惜。

沙隨先生嘗云:「頃於行在,見一道人,以笛拄項下吹曲。其聲清暢,而不近口,竟不曉所以然。」沙隨先生此說已在三十年前。嘉定庚辰,先兄岳翁趙憲伯鳳, 自曲江攜一道人歸三衢,亦喉間有竅能吹簫。凡飲食,則以物窒之,不然,水自孔中溢出。每作口中語,則塞喉間, 作喉間語,則以手掩口。先兄之所目覩。但不知沙隨先生昔所見者,是此人否?

先伯,字汝弼,登淳熙丁未第。 初隆興乙酉, 請鄉舉,時主司 命題云: 「平康正直。彊弗友、剛克,燮友、柔克,沈潛、剛克,高明、柔克。主司」 已而春官失利,夢神人告曰: 「汝若再遇四克,始克有濟。神人」自以為經旨中,別無四克矣。淳熙丁酉再試,云:「撫于五辰, 庶績其凝,無教逸欲有邦。兢兢業業,一日二日萬幾。」場中遇程三畏,字 景宣,厲聲云:「汝弼可賀矣, 不記向時之夢耶?今果有四克。景宣」是年遂再薦,景宣為解首。

嘉定辛酉,鄉人王佐起莘,以免舉赴省。 忽一日,告從姪慶辰云:「作宵夢趙宰拉赴鹿鳴,與公鄰坐,已而杳然。」後三舉庚午,慶辰預薦。時新舉只六人,宰招已第者十人同宴,起莘預焉,果與慶辰鄰坐。宰亦天族師俌。信知得失,莫非前定云。

張約齋種花法云: 「春分和氣盡,接不得, 夏至陽氣盛,種不得。張約齋種花法」 立春正月中旬,宜接櫻桃、木樨、徘徊黃、薔薇。正月下旬,宜接桃、梅、李、杏、半丈紅、蠟梅、梨、棗、栗、柿、楊柳、紫薇。二月上旬,可接紫笑、綿橙、匾橘。已上種接,並於十二月間,沃以糞壤兩次,至春時,花果自然結實。立秋後,可接金林檎、川海棠、黃海棠、寒毬、轉身紅、祝家棠、梨葉海棠、南海棠。以上接種法,並要接時,將頭與本身,皮對皮,骨對骨,用麻皮緊纏,上用箬葉 寬覆之。如萌茁稍長,即撤去箬葉。無有不成也。

沙隨先生嘗蓄一歙硯, 後有蔡忠惠曰: 「玉質純蒼理緻精,鋒鋩都盡墨無聲。 相如間道還持去,肯要秦人十五城。蔡忠惠」後以送 汪書季路。 又汪書寓三衢,以五千得一硯,後刻東坡曰: 「東坡硯,龍尾石。開鵠卵,見蒼璧。與居士,同出入。更寒暑,就燥濕。今何者,獨先逸。同參寥,老空寂。東坡」二硯,皆佳物也。

鄱陽自雍熙乙酉梁顥榜, 至紹定己丑登科者,五百七十餘人。其間三世聯登者, 唯三家:龍谿先生汪藻、汪槃、汪穀;張宗諤、張琮、張棫;鮑煜、鮑安世、鮑升之。汪氏之登科者七世,張氏今亦六世,然非正嫡相續也。鮑氏安國、安行、安世兄弟,三科連中, 故程文昌伯禹贈之,有 「七年三破桃花浪程文昌伯禹」之句。 其餘父子兄弟俱中科第者甚多,不勝紀載。

世南 家嘗藏高麗國使人數幅, 乃宣和六年九月,其國遣使金紫光祿大夫、檢校司空、知樞密院事、 上柱國李資德;副使太中大夫、尚書、禮部侍郎、柱國、賜紫金魚袋金富轍,至本朝謝恩進奉,各有四六,倣中國體。 李之詞云:「跂予望之, 適江干之弭節,亦既媾止,幸堂上之披風。況飛五朶之雲,特貺千金之幣。禮當拜受,心則愧惶。李資德」金之云: 「穆如清風,幸被餘光之照。 酌彼行潦,可形將意之勤。幸被寬裕而有容,敢以菲微而廢禮。金富轍」所塵名品,別且染濡:私覿之物, 則幞頭紗三枚、白成級花銀盤一面、紫大紋羅一匹、生大紋羅二匹、白蹵大綾一匹、生花綾二匹、白細苧布三匹、大紙八十幅、黃毛筆二十管、松烟墨二十挺、松扇三合、摺疊扇二隻、螺鈿硯匣一副、螺鈿筆匣一副、尅絲藥袋一枚、尅絲篦子袋一枚、繡繫腰一條、茯苓二斤、白朮二斤、白銅器五事而已。 是年有請于上,願得能書者至國中,於是得旨, 以徐兢為國信所禮物官。 兢之歸,因譔高麗圖經, 備載其建國立政之體、風俗事物之宜上之。徽廟覽其書大悅,召對便殿, 賜同進士出身, 擢為宗丞,兼掌書學。其奉使時,李資謙為太師、尚書令。高麗國主,多納李氏為后妃,由是門戶光顯。資德,其弟也。金富軾為同接伴。金氏為大族,自前史已載。其與朴氏, 族望相埒,故其子孫,以文學進。富軾豐貌碩體,面黑目露,博學彊識。善屬文,知今古。富轍亦有時譽。徐嘗密訪其兄弟命名之意,蓋有所慕。「文章動蠻貊」,此語蓋不誣云。

游宦紀聞卷七

沅芷黎谿硯,紫者類端石而無眼,有金束腰、眉子紋,間有潤者。其初甚發墨, 久而復滑,或磨以細石,乃仍如新。有色綠而花紋如水波者;有色黑而金星者;有生自然銅於石中,琢以為北斗、三台之類者;有生白線當中而為琴樣者,其類不一。慶元間, 單路分煒字丙文,始創為硯,以遺故舊,今遂盛行,終在端、歙之下。 單雖西班,乃中原故家。居黔陽,好古博雅。所蓄奇玩甚富,仍精於辨別。平生俸入,盡費於此。學小王書,筆法尤妙。始習補之梅,而自成一家。 吾鄉姜堯章,學書於單。姜帖今亦少有。 世南嘗藏姜一帖, 正與論劉次莊輩十數家釋帖非是。 又云:「悟帖中,只張芝秋涼帖, 鍾繇宣示帖,皇象文武帖,王廙小字二表,皆在右軍之上。其說尤新。有絳帖評二十卷,恨未之見也。

嘉定甲申夏,有持潁濱先生帖十數幅求售。 蹤跡所自,知非贗物明甚。有黃樓賦一篇, 讀之,其間 「前則項籍、劉戊黃樓賦」一句, 觀瀾文作劉備,潁濱集作劉季。 觀瀾文注云:「徐州牧陶謙病篤,謂別駕糜竺曰:『非劉備不能安此邦。』及謙死,竺率州人迎先主,先主未敢當。陳登、 孔融曉諭之,先主遂領徐州。觀瀾文注」 劉戊,乃楚元王交之子也。漢六年,既廢楚王信,分其地為二國。立劉賈為荊王,交為楚王,王薛郡、東海、彭城三十六縣,先有功也。交薨,戊嗣,稍淫暴,遂應吴王反起兵。會吴與周亞夫戰,絕吴糧道,士飢, 吳王走,戊自殺。彭城即徐州,先生之意,蓋以此也。不知當來作劉備、劉季,而後來易以戊耶?或傳寫訛謬,而意其為備為季耶?要當以先生手書為定也。

己丑秋,孟訪一親舊,出示古物數種,皆所未見。一刀長可七、八寸,微彎。 背之中有細齒如鋸,末有環。予退而考諸傳記,乃知其為削。 考工記「築氏為削,長尺博寸,合六而成規考工記」。此所以微彎也。鄭氏謂之書刃, 以滅青削槧,如仲尼作春秋, 筆削是也。蕭、曹皆秦刀筆吏。師古曰: 「刀,所以削書也。 古用簡牒,皆以刀筆自隨。師古」鄭氏又謂 「三分其金, 而錫居一,謂之大刀;五分其金,而錫居二,謂之削。鄭氏」如此,是刀與削,分為二物也。鄭氏曰: 「刃、刀劍之屬,削、今之書刃。鄭氏」 孔安國曰: 「赤刀、赤刃削。孔安國」 少儀曰: 「刀卻授拊。少儀」 鄭氏曰: 「穎,環也,拊,把也。 鄭氏」 釋名曰: 「刀,到也,其末曰『鋒』, 若鋒刺之利也;其本曰 『環』,形似環也。 釋名」然則直而本環者,刀也;曲而本不環者,削也。予所謂有齒如鋸者, 正釋名所謂「若鋒刺之利者 釋名」 。但其本有環, 又不可名之以削。古人製作精微,必有所本,更俟請教於博洽君子云。

包遜字敏道, 象山先生之上足也。寶慶丁亥, 為世南言, 頃在臨安, 謁魏舍人了翁,蒙予進,因出雲萍錄令書。包有六子皆從心,其間名協者,舍人指曰: 「此非從心,乃是從十。魏舍人了翁」 有館客李丈,留心字學,數十年矣,待為叩之。少選,李至,遂及此,云: 「其義有二;從十乃衆人之和」,是謂「協和萬邦之協」;從心乃此心之和,是謂「三后協心之協李丈」。 世南嘗以語士大夫,間有云: 「恐出臆斷。」 後閱集韻,果如前所云。是知作字偏旁,不可毫髮之差。李丈名肩吾,眉人,學問甚富,世南嘗識之云。

坡公元豐七年,自黃量移汝海,五月, 訪張文定公於瑞,七、八月間,留連金陵過陽羡,九月,抵宣興。通真觀側郭知訓提舉宅,即公所館。 往年邑簿 朱冠卿續編圖經云: 「五十五里,地名黃土村。 坡公嘗與單秀才,步田至焉。地主以酒見餉,謂坡曰:『此紅友也。』坡言『此人知有紅友,不知有黃封,真快活人也』。田主有曹姓者,已鬻而造訟,有司已察而斥之,坡公移牒,以田歸之。邑人慕容輝,嗜酒好吟,不務進取。家于城南,所居有雙楠,並植如蓋,東坡訪之,目為雙楠居士。長橋,元豐元年火,四年, 邑宰褚理復立榜曰欣濟。東坡過之,為書曰:晉周孝侯斬蛟之橋,刻石道傍。崇寧禁錮,沈石水中, 不知所在。朱冠卿續編圖經

諸香中,「龍涎」最貴重,廣州市直,每兩不下百千,次等亦五、六十千, 係蕃中禁榷之物,出大食國。近海傍常有雲氣罩山間,即知有龍睡其下。或半載,或二、三載,土人更相守視。俟雲散,則知龍已去,往觀必得「龍涎」,或五、七兩,或十餘兩,視所守人多寡均給之,或不平,更相讎殺。或云:「龍多蟠於洋中大石,臥而吐涎,魚聚而噆之,土人見則沒而取焉。」又一說,大洋海中有渦旋處,龍在下。湧出其涎,為太陽所爍則成片,為風飄至岸,人則取之納官。 嘗叩 泉廣合香人, 云:「『龍涎』入香,能收斂腦麝氣, 雖經數十年,香味仍在。泉廣合香人」 嶺外雜記所載,「龍涎」出大食。西海多龍,枕石一睡,涎沫浮水,積而能堅,鮫人採之,以為至寶。新者色白,稍久則紫,甚久則黑。 又一說云:「白者如百藥,煎而膩理, 黑者亞之,如五靈脂而光澤。其氣近於臊,似浮石而輕。或云,異香,或云,氣腥能發衆香氣,皆非也。於香本無損益,但能聚煙耳。和香而用真『龍涎』,焚之,則翠煙浮空,結而不散,坐客可用一翦以分煙縷。所以然者,唇氣樓臺之餘烈也。稗史彙編」 又一說云:「龍出沒於海上, 吐出涎沫有三品:一曰『汎水』,二曰『滲沙』,三曰『魚食』。『汎水』輕浮水面,善水者,伺龍出沒,隨而取之。『滲沙』乃被濤浪飄泊洲嶼,凝積多年,風雨浸淫,氣味盡滲於沙中。『魚食』乃因龍吐涎,魚競食之,復化作糞,散於沙磧,其氣腥穢。 惟『汎水』者,可入香用,餘二者不堪。」 曲江鄧灝以為就三說較之,後說頗是。諸家之論不同,未知孰當?以愚見,第一說稍近。

天地萬物,莫逃乎數,知數之理,莫出乎易,知易之妙,惟康節先生。其學無傳, 觀皇極經世書,槩可見矣。 此外有所謂太乙數,能知運祚災祥,刀兵水火,陰晴風雨;又能以之出戰守城,傍門小法;亦可知人命貴賤。渡江後,有北客同州免解進士王湜,潛心此書, 作太乙肘後備檢三卷,為陰陽二遁,繪圖一百四十有四。上自帝堯以來,至紹興六年丙辰, 凡三千四百九十二年,皆隨六十甲子,表以分野,如通鑑編年。前代興亡,歷歷可考。然自古及今,應者雖多,不應者亦或有之。

景祐間, 命司天楊維德修 王福 太乙占書, 考驗行度,亦為精詳。其間云:「自石晉天福四年己亥歲, 入東北遼東分,至國朝雍熙元年甲申歲,入東南吴分,至天聖七年己巳歲,入西南蜀分。王福太乙占書」後人繼加考算, 至熙寧七年甲寅歲,入中宮洛陽分, 至宣和元年己亥歲, 入西北西河分,至隆興二年甲申歲,入東北遼東分, 至嘉定二年己巳歲,入東南吴分,向後至甲寅年,入西南秦分。上來五福太乙所臨之分,自合太平至治。 今推而上之,後周宣帝元年己亥歲, 至唐高祖武德六年癸未歲,五福太乙在西南,凡四十五年。中更隋、 唐禪代之變,正在本宮分野。又自唐宣宗大中三年己巳歲,至昭宗景福二年癸丑歲,五福太乙在中宮, 凡四十五年。中更僖宗廣明黃巢之變, 中國之禍甚慘。既曰「五福所臨」,何為又卻如此?

本朝興國九年,有方士楚芝蘭言「五福今照吴分」。 上命建太乙宮於京城外之蘇村,命芝蘭為春官正,又命宰臣張齊賢醮享之。然其所以不應者亦有說。 王湜>肘後備檢,立論甚通。 其說云:「后羿、寒浞之亂, 得陽九之數七,赧王衰微,得陽九之數八,桓、靈卑弱,得陽九之數九,煬帝滅亡,得陽九之數十。周宣王父厲而子幽,得百六之數十二,敬王時,吴、越相殘,海內多事,得百六之數十三,秦滅六國,得百六之數十四,東晉播遷,十六國分裂,得百六之數極,而反於一。五代亂離, 百六之數三,此皆所應者也。舜、禹至治,萬世所師,得百六之數七,成、康刑措,四十餘年,得百六之數十一。小甲、雍己之際,得陽九之數五,而百六之數九,庚丁、武乙之際,得陽九之數六,不降享國五十九年,得百六之數八,盤庚、小辛之際,得百六之數十,明帝、章帝,繼光武而臻泰定,得百六之數十五,貞觀二十三年,近世所謂太平,得百六之數二,此皆所不應者也。福應集云:『唐武德七年甲申,五福太乙入中宮洛陽之分,繼有貞觀之治。』遂以此為福應。然宣、懿、僖、昭之際,再入中宮,而貞觀之治,何不復舉?又云:『唐昭宣帝天祐四年丁卯,四神太乙入六宮雍州之分,而昭宣禪位於梁。』遂以此為禍應。然開元十六年,亦入六宮,乃太平極治,與貞觀比。以至夏桀放於南巢,商紂亡於牧野,王莽篡漢,祿山亂唐,陽九百六之數,皆不逢之。此其故何也?余嘗深究其所以然。昔周公問太公,何以治齊?曰:『舉賢而尚功。』周公以之為強臣之漸。太公問周公,何以治魯?曰:『親親而尚恩。』太公以之為浸弱之基。是以聖人推三代損益,而百世可知。大抵天下之事,因緣積襲,固有繫於人事,未必盡由天理。通天、地、人曰「儒」,通天、地而不通人曰「技」。然拘執此以為不可改易,乃術士之蔽,非儒者之通論。善言天地者以人事,善言人事者以天地,豈可蔽於天而不知人乎?古之善為政者,尚以知變為賢,況冥冥之中,奉行天地號令,或主吉,或主凶,皆本於天地之一氣,安有固而不知變者。以堯、舜、禹為君臣,文、武、周公為父子, 雖遇陽九百六之數,越理而降以禍,必不其然。自此而下,其他不能詳知者,皆可以類推也。色不過五,五色之變,不可勝觀。聲不過五,五聲之變,不可勝聽。太乙不過十神、十精、四計之類。彼其周流於天地間,始而有終,終則復始,古既不異於今,今亦不異於古。然上古至治,終不可復,又中間盛衰興廢,亦不可循前而取。豈非人事之不齊,故應之者,亦不一耶?術固有之。太乙考治人君之善惡,臨有道之國則昌,臨無道之國則亡,有天下國家者,可不謹哉。王湜」已上皆王說。

蓋太乙數中,專考陽九、百六之數。以四百五十六年為一陽九, 二百八十八年為一百六。陽九,奇數也,為陽數之窮。百六,偶數也,為陰數之窮。大抵歲運值之, 終有厄會。洪文敏公五筆中,載陽九、百六之說,與此不同。

本朝康定庚辰、 慶曆辛巳間,西羌方熾,天下騷動。詔求有文武材可用者, 參政宋綬,侍讀林瑀,皆以徐復薦。復至,仁宗訪以世務,復曰: 「今年氣運,類唐德宗居奉天時。」 上驚曰:「何至爾耶?仁宗」復曰:「德宗性忌刻,其德與凶會。陛下恭儉仁恕,屈己容物。雖時與德宗同,而德與德宗異,運雖凶,無能為也。」此說正與王湜之論合,故並紀之。

游宦紀聞卷八

黃公銖字子厚, 富沙浦城人。與朱文公為交友,長於詩。劉潛夫宰建陽,刻其穀城集於縣齋。黃之母, 筆力甚高。世南嘗見黃親錄詞稿, 今載于此。云:「先妣冲虛居士,少聰明,穎異絕人,於書史無所不讀,一過輒成誦。年三十,先君捐棄,即抱貞節以自終。平生作為文章,詩辭甚富。晚遭回祿,燬爇無餘。此詞數篇,皆膾炙在人者,因訪求得之。適予與景紹主簿兄有好, 且屢見索,敬書以贈。紹興三年中春二十有四日黃銖識。黃公銖黃親錄詞稿」景紹,則大參鄭公昭先也。 其一滴滴金云: 「月光飛入林前屋。 風策策,度庭竹。夜半江城擊柝聲,動寒梢棲宿。等閑老去年華促,祇有江梅伴幽獨。夢繞夷門舊家山, 恨驚回難續。冲虚居士」 其二序云:「力脩寶學賢表, 宴胡明仲侍郎,遣歌姬來乞詞,作醉蓬萊令歌之冲虚居士」: 「看鷗翻波濺, 蘋末風輕。水軒消暑,雲疊奇峰。破桐陰亭午,列岫連環,溜泉鳴玉,對幅巾芒屨。況有清時,風流故人,劇談揮麈。才冠一時,論高兩漢,書扇豪縱。吐鳳辭語,晝錦歸來,慶長年老母。且盡綠尊,莫懷歸興,聽扇歌高舉。 會見登庸,泥封詔下,促朝天去。冲虚居士」 其三菩薩蠻: 「闌干六曲天圍碧,松風亭下梅初白。臘盡見春回,寒梢花又開。曲瓊閒不卷,沈燎看星轉。凝小裴徊,雲間征鴈來。冲虚居士」 其四序云:「葛氏姪女子告歸, 作少年游送之冲虚居士」:「雨晴雲斂,煙花澹蕩,遙山凝碧。驅車問征路,賞春風南陌。正雨後梨花幽艷白。悔怱怱,過了寒食。歸家漸春暮, 探酴醾消息。冲虚居士」 其五云:「季溫老友歸樵陽, 人來問書,因以為寄冲虚居士」:「秋寂寞,秋風夜雨傷離索;傷離索,老懷無奈,淚珠零落。故人一去無期約,尺書忽寄西飛鶴;西飛鶴,故人何在, 水村山郭。冲虚居士」 其六醉思仙: 「晚霞紅。 看山迷暮靄,煙暗孤松。動翩翩風袂,輕若驚鴻。心似鑑,鬢如雲;弄清影,月明中。謾悲涼,歲冉冉,蕣華潛改衰容。前事銷凝久,十年光景怱怱。念雲軒一夢,回首春空。綵鳳遠,玉簫寒;夜悄悄,恨無窮。歎黃塵久埋玉, 斷腸揮淚東風。冲虚居士」

朱文公晚年居考亭,便於野服,有客位云: 「滎陽呂公,嘗言京、洛致仕官, 與人相接,皆以閑居野服為禮,而歎外郡或不能,然其指深矣!衰朽無狀,雖幸已叨誤恩,許致其事,而前此或蒙賓客不鄙下訪,初未敢遽援此例,便以老大自居。近緣久病,艱於動作,詘伸俯仰,皆不自由,遂不免遵用舊京故俗,輒以野服從事。然而上衣下裳,大帶方履,比之涼衫,自不為簡。其所便者,但取束帶足以為禮,解帶可以燕居,免有拘絆纏繞之患、脫著疼痛之苦而已。切望深察,恕此病人。且使窮鄉下邑,得以復見祖宗盛時京都舊俗,其美如此,亦補助風教之一端也。至於筋骸攣縮,轉動艱難,迎候不時,攀送不及,區區之意,亦非敢慢。并冀有以容之,為大幸也。

世南從三山故家, 見朱文公云: 「講明正學,其道必本乎人倫, 明乎物理。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,修其孝弟忠信,周旋禮樂。其所以誘掖激勵,漸磨成就之道,皆有節序。其要在於擇善修身,至於化成天下;自鄉人而可至於聖人之道。朱文公」先生教人, 自致知至於知止誠意,至於平天下;灑掃應對,至於窮理盡性,循循有序。病世之學者,舍近而趨遠,處下而闚高,所以輕自大,而卒無得也。

世南於紀聞首端, 嘗論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」之說,以求教於白鹿胡堂長泳。胡云: 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 天左旋,日、月、五星右轉,此古今曆家之說皆然也。天左旋之說信然矣!日,一日行一度,月,一日行十三度有零。日者, 陽之精而行遲;月者,陰之精而行反速。大抵陽健而陰順,陽剛而陰柔;健而剛者,運行當速;順而柔者,運行當遲。今不特反是,月之行乃過於日十有二倍,其理不通。從來無人推見其所以然。近時晦庵朱文公解毛詩正月篇,亦用舊說;惟於楚詞天問篇發其端,而不詳其實。天左旋,日月亦左旋,一晝夜以日之明晦為節。日之行,三百六十五度四分日之一,則比天之旋少一周,逐日所不及。天之運,以二十八宿計之,分為度數。蓋二十八宿,乃經星,附天而行,凝然不動,可從而紀其度數。亦猶量地之里云,至某州,某郡若干里。州郡有定所,人莫不知,姑借之以為限節也。高麗國有九執曆,正如此。竊意曆家以數之少者易算,日、月、天左旋,數之不及者少,取其易算,故假日月右轉也。「朞三百六旬有六日」,其原起於此。其實「朞三百六旬有五日又四分日之一」,堯典特舉成數而言耳。以之均為十二月,則多六日無所歸,故又每歲作五、六小盡,取其贏而湊足多之數,是以五年必有兩閏,以足每歲三百六旬有六日之成數也。雖是除閏月,每歲只三百六旬有四、五日。只有二十四氣,前後相去,皆三百六十五、六日也。胡堂長泳胡、 學於文公者,多見前輩論議,皆有所本,故復紀於此。

雲林先生黃長睿云:「饅頭,當用『』字。見束皙餅賦。興元關表諸郡, 食肆所貨薑豉,用『僵』字最為有理。雲林先生黃長睿

於菊磵高九萬處, 見蘇紹叟手書 憶劉改之摸魚兒一闋云: 「望關河試窮遙眼,新愁似絲千縷。 劉郎豪氣今何在?應是九疑三楚。堪恨處,便拼得一生寂寞長羈旅。無人寄語;但弔夢傷桃,邊松倚竹,空憶舊詩句。文章事,到底將身自誤,功名難料遲暮。鶉衣簞食年年瘦,受侮世間兒女。君信否?盡縣簿高門,歲晚誰青顧。何如引去?任槎上張騫,山中李廣,商略儘風度。蘇紹叟手書憶劉改之摸魚兒」 又賦雨中花一闋云: 「予往往憶劉改之, 作摸魚兒,頗為朋友間所喜,然改之尚未之見也。數日前,忽聞改之去世,悵惘殆不勝言。因憶改之,每聚首愛歌雨中花。悲壯激烈,令人鼓舞。輒倚此聲,以寓予思。凡未忘吾改之者,幸為我和之蘇紹叟手書憶劉改之摸魚兒」: 「十載尊前,放歌起舞, 人間酒戶詩流。盡期君凌厲,羽翮高秋。世事幾如人意,儒冠還負身謀。歎天生李廣,才氣無雙,不得封侯。榆關萬里,一去飄然,片雲甚處神州。應悵望家人父子,重見無由。隴水寂寥傳恨淚,淮山宛轉供愁。 這回休也,燕鴻南北,長隔英游。蘇紹叟手書憶劉改之摸魚兒」 紹叟有冷然詩集十卷行於世。

三山之俗,立春前一日,出土牛於鼓門之前。若晴明,自晡後達旦,傾城出觀,巨室或乘轎旋繞。相傳云:「看牛則一歲利市。」三日游賢沙,四日游天寧,六日烏石山之神光寺,西湖之水晶宮, 逮暮始散。此皆圖志所不載也。

洪文敏公容齋隨筆,論人君壽考,自三代而後,惟梁武帝八十三,以侯景之禍,幽辱告終。至光堯太上皇帝之福壽,真可於天人中求之。國朝大臣如樞相張昇、宮保趙槩,皆八十六。陳文惠八十二。杜祁公八十一。富鄭公八十。文潞公獨九十二。張文定公八十五。范蜀公、曾宣靖、蘇文定,皆餘八十。渡江後,惟史越王八十三。 周益公八十云。

朱文公移簡輔漢卿云: 「得趙昌父書,以致政大夫見呼, 此甚真實,而又雅馴。可為報同社諸人,今後請依此例也。朱文公移簡輔漢卿

何賢良名致,字子一。嘉定壬申游南嶽,至祝融峯下。按嶽山圖,禹碑在岣嶁山。 詢樵者,謂「采樵其上,見石壁有數十字」樵者。何意其必此碑,俾之導前,過隱真屏,復渡一、二小澗, 攀蘿捫葛至碑所。為苔蘚封,剝讀之,得古篆五十餘,外癸酉二字,俱難識。韓昌黎所謂「科斗拳身薤倒披,鸞飄鳳泊拏蛟螭」。而其形模,果為奇特。字高闊約五寸許。取隨行市買歷辟而模之, 字每摹二,雖墨濃淡不勻,體畫卻不甚模糊。歸旅舍,方湊成本。何過長沙,以一獻曹十連彥約,并柳子厚所作及書般舟和尚第二碑。以一揭座右,自為寶玩。曹喜甚。牒衡山令搜訪柳碑。本在上封寺,僧法圓申,以去冬雪多凍裂。禹碑自昔人罕見之,反疑何取之他處以誑曹。 何遂刻之岳麓書院後巨石,但令解柳碑來,匣之郡庠而已。

紹定癸巳七夕後一日,予甥 董若金忽語 予云: 「適有自弋陽來者, 言縣境桃花步漁人,入水見一物,長八尺,博四尺有五寸,約四百餘斤。兩頭如燕尾,腰有眼,其二圓,其二如半月。非鐵非石,圖形以示云。漁人舁至縣市,火,復舁之桃花,又火,遷於神祠始息,衆莫識。董若金應曰: 「此不難別,其制絕類岳陽樓下鐵枷。 必縣傍谿中,古有龍祟,時得道之士如許旌陽者,鑄為此物,以鎮塞妖蛟蜃穴。歲月深久,水所漬,故不類鐵。致災者,徙岸也。 異時當復置水。

岳陽沙上數枚,人以為厭勝鐵枷,或以為湖賊王幺矴石,或云昔人拒敵鏁江之具, 圖經皆疑其非。 或有傅會者曰:「晉太康元年,大舉伐吳。二月戊午,王濬、唐彬,擊破丹陽監。人於江磧要害處,並以鐵鎖橫截之。」以為必此物。今觀弋陽所出,可名之鏁江之具乎?以此驗彼,厭勝之物明矣。 德興邑廨,有石刻二云:「仕宦之身, 天涯海畔,行商之身,南州北縣,不如田舍,長相見面。門無官府,身即彊健。麻麥徧地,豬羊滿圈。不知金貴,唯聞粟賤。夏新絹衣, 秋新米飯。安穩眠睡,直千直萬。」 「我田我地,我桑我梓, 只知百里,不知千里。我飢有糧,我渴有水,百里之官,得人生死。孤兒寡婦,一張白紙,入著縣門,冤者有理。上官不嗔,民即歡欣,上官不富,民免辛苦。生我父母,養我明府。苗稼萋萋,曷東曷西,父母之鄉,天子馬蹄。沙隨先生云: 「右二詩,不知何人作。 上饒公端殿汪先生,過豫章之進賢,手書于旅舍。後三十年,門人程迥授邑於茲。既受代,始於郡中得之,而真蹟不復存矣。友人高季安,會丞是邑。季安,先生姻戚也,因託刻於石。先生下世七年矣。噫!迥跋。沙隨先生」 此詩始刻於進賢,再刻於德興。丙子巨浸,出於泥滓中,石斷字漫。邑宰潘傳重刻之。 世南愛其言近而意切, 懼其碑之復淪,故紀於此。

雪峯為剎,與徑、蔣諸山相甲乙。 懿宗咸通十一年,僧義存開山創寺。 乾符二年, 賜號真覺禪師。

傳道德山五祖寺有木毬,相傳謂常受真覺役使,呼僕招客,毯皆自往來。 嘉泰間寺災, 毬忽衮入池中,得不壞。山周遭百里間,皆奯竹笋,味極甘美。寺衆自三月至五、六月猶饜飫,亦覺所植也。

游宦紀聞卷九

世南近於三山郡齋, 獲觀龍眠所作 奉節圖。 後云:「景文老兄, 持節守大名,從迓吏以訪別。念非仁者不能以言為贈;贈之以佛衣綾而不受,贈之以紋縠而不受,戲作奉節圖,以見分首之拳拳。 然朝廷委寄之重,雅歌長嘯,無復愧於古人矣。元祐坤成節曰,龍眠山中人,李公麟書。龍眠」 景文,即劉季孫也。平之子。 東坡嘗薦之,後知隰州而歿。有寄坡云: 「四海共知霜鬢滿,重陽能插菊花無。劉季孫」 死之日,家無一錢, 但有書三萬軸,畫數百幅耳。其家藏王子敬「黃柑三百顆」帖, 嘗有與景文云: 「君家子敬十六字, 氣壓鄴侯三萬籤。」 坡一日語景文曰:「一則仲父,二則仲父,以何為對?」劉云:「可對千不如人,萬不如人。」坡為絕倒。

王金陵字說之作,率多牽合,固不免坡公之譏。 建炎間,莆中鄭樵字漁仲,作六書,謂象形、諧聲、指事、會意、轉注、假借,從六者而生,總計二萬四千二百三十五。其間惟諧聲類最多, 計二萬一千八百一十。約以簡易,而盡得作字之義矣。

自說文以字畫左旁為類,而玉篇從之,不知右旁,亦多以類相從;如戔有淺小之義,故水之可涉者為淺,疾而有所不足者為殘,貨而不足貴重者為賤,木而輕薄者為棧。青字有精明之義,故日之無障蔽者為晴,水之無溷濁者為清,目之能明見者為睛,米之去粗皮者為精。凡此皆可類求。 聊述兩端,以見其凡。

字學不講,多因前代諱惡,遂致書畫差誤。漢以火德王,都于洛陽,惡水能滅火, 遂改「洛」為「雒」。故今惟經書作「洛」,而">傳記皆作「雒」矣。秦始皇嫌「」字似「皇」,改為「罪」,自出己意,謂非之多則有也。今經書皆以「罪」易「」,獨禮記、爾雅,猶有可考。「无」字、乃子雲奇字古文「天屈西北為『无』。」今易中「無」,皆從「无」,它書則雜之矣。「世」字因唐太宗諱世民,故今「牒」、「葉」、「棄」,皆去「世」而從「云」。漏「泄」、縲「紲」,又去「世」而從「曳」。「世」之與「云」形相近,與「曳」聲相近,若皆從「云」,則「泄」為「沄」矣,故又從「云」而變為「曳」也。「民」則易而從「氏」,「」、愍、「泯」之類,至今猶或從「氏」也。以至如晉諱「昭」,改昭穆之「昭」為「韶」音,秦諱「政」,而改正月之「正」為「征」音,至今從之, 此何理耶?

字聲有清濁,非強為差別。夫輕、清為陽,陽主生物。形用未著,故字音常輕。 重、濁為陰,陰主成物。形用既著,故字音必重。如衣施諸身為「衣」,冠加諸首為「冠」。「衣」與「冠」讀作平聲者,其音重。已定之物,屬乎陰也;讀作去聲者,其音輕。未定之物,屬乎陽也。物所藏曰「藏」,人所處曰「處」。「藏」平聲,「處」上聲者輕,其作去聲者皆重, 亦其類也。

胡堂長伯量度常卿涵星研云:「寶慶丙戌秋八月,渝州度史君正奉詔入京,過金陵,出其所藏坡仙涵星研,而廬山胡泳記之曰:『研,端石,以石眼在池得名。形方。以今尺度之,可廣四寸,其長倍蓰。高寸有半,上廣下殺。其陰容掌, 不啻面出。玉斗為池,斗之半,微為窪坎,如半月,用以限墨。』『星在池者十有三,下皆乘以雲氣。大者四;其二近半月,其二倚南壁。而一復差大而高,外微綠、中黃,瞳如針眼而紺碧,衆星此為獨勝。小者九;二倚東壁,二倚西壁,如參、商然;五者中立,一高、二次而三低,如聚東井然。汲泉滿池,粲粲相輝,半月止墨,玄雲靆而下,古人制作之精如此。星在陰者二。』『上列四字曰:「癸巳端巖」,下三字曰:子容記。子容,蘇丞相頌,意其初得也。東壁之外,有墨書子瞻二字。下有三字,惟泓字髣髴,二不可辨。西壁外,子功二字。史君云研陰七字,本亦未嘗刊。以借觀者衆,懼把玩之多,遂成泯沒,故李氏刊之。按坡詩,有以涵星研贈范純夫侍講,風月石屏贈子功中書共二首。詩中模狀,與此研實合。以年譜考之,當在元祐八年癸酉。研後歸李才元家,其孫家於成都之成都縣。史君以百五十緡購得之,外周以二髹匣。盖陰各有朱字紀歲月及土人姓名;外者,乙亥洋州造,大方誌。 內者、辛未杭州,後洋沈上牢。坡仙元祐己巳,以龍圖閣直學士,左朝奉郎知杭州。至辛未二月九日,除翰林承旨。則內匣為坡仙在杭作無疑,距作詩為先三年耳。范、李後為婣家,故研歸李云』。胡堂長伯量

許樞密崧老,嘗記黃祕書辯博之說云:「昔長睿父博學好古,頗得三代之遺器。其鼎文有上下畫一而中重三者,長睿父識之曰:『此爭首也。蓋著飲食有訟之成。』然則八十一首與周易準,其已久矣。」以世南之見,其器必後漢時物。蓋八十一首作於子雲,何緣三代時已有爭首。又云:「初予與長睿父見古太玄於中祕書,長睿父手錄藏之。明年,予復求之,則本已亡。長睿父以其所錄借予而卒。予既作傳,藏長睿父書襄陵,見其子弟歸之。會狄難起,城陷,而翰所傳玄經與凡論次周易、春秋、論語、法言,以先附便舟適免。故古太玄,今獨予有。逮渡江留建業,一夕兵變火作,鬱攸被予舍望,予戟決藩籬遯去。自悼死生未測,而書知亡矣。然亂定, 便人視之,則居以反風不焚。諸物席卷無遺,而書獨存,是歲建炎初元也。未幾,被召行在,以書屬家人而行。家入九江,復遇寇,而予舟焚儀真,攜書盡亡。獨太玄等,以家人奉之力,又免。去歲,客分寧,邑人得予書刻之,未卒,而豫章陷,負書奔瀏陽。值亂兵入,盡棄其裝,以書夜度大光保平江。月餘,狄陷岳陽,游騎至平江,復以書還分寧,刻書乃成,尚念世紛之未艾也。故屬長老清公,藏諸黃龍經藏。因念經之幾絕而僅存,艱虞若此。使學者知斯文之不墜,蓋有天助;而哀予顛沛流離萬里,保有之難也,而共振顯之。天人之際,精感神昭, 則必有和同無間,而福祿不量者矣。宋建炎四年秋,洞霄隱吏許翰記。」

龍圖馬公遵,字仲塗,吾郡之樂平人。至和間為諫官御史, 言時政多聽用,國史有傳。 今其家藏蔡忠惠公,用金花牋十六幅,每幅四字。 玩其波畫,令人起敬,真奇物也。世南嘗屢得觀之, 云:「梅三、馬五、蔡大, 皇祐壬辰中春,寒食前一日,會飲於普照院。仲塗和墨,聖俞按紙,君謨揮翰。過南都,試呈杜公、歐陽九評之,當處在何等? 馬五諾我,精婢 潤筆,皆是奇事。蔡忠惠公」凡六十四字。今前一紙四字不存。 南軒先生云: 「蔡端明此書,大得顏平原、浯溪磨崖刻筆意。世人但知其端嚴有法度,而不察其操縱運用妙處,何異趙括讀兵書乎? 前輩評端明正書為本朝第一,蓋不誣也。南軒先生

世南嘗從親戚馬建家, 見洪文敏公內簡一幅, 與族伯提刑云: 「正月十九日晚間宣召, 從容聖語云『近日郡守辭見,並詣議事堂,太子封劄子來。但思之,甚有未盡處。蓋全不見語話,如何得識其賢否?朕於選引郡守,自有見處,幾於不傳之妙』。遂笑云『所謂父不能以傳之子也』。邁奏:每見批出,別與差遣人者,無不合於公論。上云『如張垓者,觀其人材,儘做得一州。只緣鄂渚屯大軍,有諸司,卻恐它費力,故改與九江』。邁奏:張垓是臣鄉人故參知政事燾之子,其人誠如聖訓。自得改命,極感聖恩。至於玉音說其為人,雖鄉里與之久處者,不過知之如是。而陛下一見,即盡其平生,可謂至當。 上笑而頷首。觀此,足知簡記不忘,故詳以報。洪文敏公內簡」 此段乃孝宗皇帝天語,拜手敬觀,益足以窺聰明冠倫妙處也。

階州產石,品第不一。白者明潔,初琢時可愛,久則受垢色暗, 今朝廷取為冊寶等用。有黃、青、黑、綠數色,取之不窮,而性軟易攻,故價亦廉。巴州、嘉定府,皆產玉石,曰「巴璞」、「嘉璞」。堅而難琢,與玉質無異,故價數倍於階石,其溫潤與玉等。 敘州宣化縣,亦有玉石,曰「宣化璞」。谿源出黎雅大渡河,其品最高,有胭脂標、瓜蔞標。琢為器物,白若凝脂,非精鑒者不能辨。峽州之上百里間,有黃牛神祠。祠中多玉石,皆往來賈客或牽江人,得於沙磧間者以獻。有一石,質黑紋白,隱然龍形,作蜿蜓狀,鱗、角、鬣,纖悉備具。又有如孔雀尾者,是為石中之異。忠州樂磧市出玉石,舟至岸,人競持來求售。有指甲紋,亦有磨見白質者。雖光瑩可觀,然皆碔砆也。 是數郡所產,皆所經歷,故亦稍能識別。

橄欖,閩、蜀俱有之。閩中丁香一品,極小,雋永,其味勝於蜀產。 家君嘗手植核於小圃,伺其萌茁,再歲而樹壯。畏霜,覆以屋。又三歲,高二丈許。始實,初如菉豆,凡兩月漸大。有墮地者,視之,木患子也。皮可洗衣,功不讓皁角,核則人以為念珠者。

嗚呼!地土風氣之能移物性如是耶?橘踰淮而北為枳,鸛鵒不踰濟,貉踰汶則死。 地氣使然,無足多怪。

後山贈二蘇公詩,末云: 「如大醫王治膏肓, 外證已解中尚彊,探囊一試黃昏湯, 一洗十年新學腸。後山贈二蘇公任子淵云: 「按圖經本草曰: 『合歡,夜合也,一名合昏。』韋宙獨行方,胸中甲錯,是為肺癰,黃昏湯治之。取夜合皮掌大,一枚,水煮服之。任子淵」 其說最為牽合無義。 沙隨先生:「晚年因閱本草,王孫,味苦平,無毒,主五藏邪氣。吴名白功草,楚名王孫,齊名長孫;一名黃孫,一名黃,生海西川谷。蓋指當時癖學,為五臟邪氣耳。取義精深如此。沙隨先生

莊子云: 「夔憐蚿, 蚿憐蛇,蛇憐風,風憐目,目憐心。莊子」 蓋謂天機所動,何可易邪?夔止一足。蛇雖無足,行疾於蚿。蛇行雖疾於蚿,豈如風之蓬然起於北海,入於南海之疾。風雖疾而勝矣,豈若目視所到為最疾。目視雖疾,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。大率推廣 「大勝者,唯聖人能之」之意。

晦翁先生答或人論心之問曰:「心之虛靈,無有限量。如六合之外,思之則至。前乎千百世之已往,後乎千萬世之未來,皆在目前。」晦翁先生又曰:「人心至靈。千萬里之遠,千百世之上,一纔發念,便到那裡。神妙如此,卻不去養他,自旦至暮,只管展轉於利欲之中,都不知覺。」晦翁先生此說通透極妙。如莊子,是從譬喻上說來,且卒章不說心字,故令人卒看難曉也。

南谿柴先生中行,字與之,吾鄉前輩也。以國學上舍, 登紹熙庚戌甲科,事寧考為祕書監。初仕臨川推官,戊午秋大比,漕司前期取色,必欲書「委不是偽學」五字。公得文移,即具申云:「自幼習易,讀程伊川之書,以收科第。於新制,未委是與不是偽學?如以為偽,不願考校。」漕難其報。後有讒之者,內臺欲加論列。何公澹在諫省曰:「其人所守不變,可罪之乎?」

游宦紀聞卷十

黃祕書長睿父之子詔,紀其尊人建炎庚戌,在平江圍城中,失去楊凝式書一冊, 并其先人手書楊傳。以無別本,念念不忘。是歲四月,復寓饒之德興太寧資福寺。偶錄遺文,遂見之,喜甚。偶得其本,恐終失墜,今紀其年譜家譜於此:唐咸通十四年癸巳, 凝式是年生,故題識多自稱癸巳人。唐天祐四年丁卯,是年夏,朱全忠篡唐,凝式諫其父唐相涉,宜辭押寶使。涉懼事泄,凝式自此遂陽狂,時年三十五。五代史補,言時年方弱冠,誤也。晉天福四年己亥三月,有洛陽風景四絕句詩,年六十七。據詩云「到此今經三紀春」,蓋自丁卯至己亥,實三十年。則自全忠之篡,凝式即居洛矣。真蹟今在西都唐故大聖善寺勝果院東壁,字畫尚完,亦有石刻。書側有畫像,亦當時畫。又廣愛寺西律院,有壁題云:「後歲六十九。」亦當是此年所題。此書凡兩壁,行草大小甚多。真蹟今存,但多漫暗,故無石刻。天福六年辛丑,是年六月,有天宮寺題名,稱太子賓客,時年六十九。真蹟今在此寺東序,題維摩詰後。又吏部郎榮輯家,有石刻一帖,無年,但云「太子賓客楊凝式,暮春,奉板輿,至自真原」等語。其末云「清和之月復至」,當是此年前後也。天福七年壬寅,是年有奠定智大師詩二首,時年七十。真蹟在文潞公家,刻石在從事郎蘇太寧家。晉開運元年甲辰,是年四月十五日,有看花詩八韻,時年七十二。題於洛陽一僧舍書勝上。後云「維晉九載」。今刻石在湖州前殿中侍御史劉壽家。開運二年乙巳,是年五月,於天宮寺題壁,論維摩經等語。八月再題太子少保,時年七十三。真蹟今在此寺東序,並辛丑題同刻石。開運四年丁未,是年二月並七月,有寄惠才大師左郎中詩三首,稱會同丁未歲。會同,即契丹入晉改元之號也。時年七十五,稱太子少傅。真蹟在文潞公家,刻石在蘇太寧家。周廣順三年癸丑,是年於長壽寺華嚴東壁題名,時年八十一。後又題「院似禪心靜」等二詩,稱太子少師,亦應是此年。真蹟今為人移去,石刻亦不存,人或得舊本耳。又有與其從子侍御者家問二帖,後題廣順癸丑歲孟夏月。真蹟在洛陽士人家。又有「判完契」五十餘字,在洛陽故職方郎李氏家者刻之,無年,但稱七月十六日太子少師楊草名, 亦應是廣順中也。年譜又家譜云: 唐脩行楊氏,系出越公房,本出中山相結。次子繼,生洛州刺史暉,暉生河間太守恩,恩生越恭公鈞,出居馮翊。至藏器,徙潯陽。唐相楊收之父曰遺直,生四子,名皆從「啟」,曰:發、假、收、嚴,以四時為義;故發之諸子名,皆從「木」,假之子從「火」,收之子從「金」,嚴之子從「水」。嚴生涉,涉生凝式。而收乃藏器之兄, 涉之伯也。新五代史記唐六臣傳,乃以收為涉之祖、嚴之父,非也。楊凝式字景度, 隋越公素之後,唐相涉之子也。天資警悟,工草隸,善屬文。昭宗時,第進士,為度支巡官。再遷祕書郎,直史館。梁開平中,為殿中侍御史,禮部員外郎。去從西都,張全義辟為留守巡官。梁相趙光裔器其才,奏為集賢殿直學士,改考功員外郎。唐同光初,以比部郎中知制誥,改給事中,史館脩撰,判館事。明宗立,拜中書舍人。長興中,歷右散騎常侍,工、禮、戶三侍郎,後以疾免,改祕書監。清泰初,遷兵部侍郎,復以疾歸洛。晉天福中,遷太子賓客,尋除禮部尚書,致仕。開運中,宰相桑維翰表起為太子少保,分司。漢乾祐中,歷少傅、少師。周廣順中,再請老,以尚書右僕射致仕。顯德初,改左僕射,太子太保。元年冬,薨於洛陽,年八十二舊史云年八十五, 誤也。贈太子太傅。初、凝式父,祖,世顯於唐。至涉相哀帝,時方賊臣陵慢,王室殘蕩,賢人多罹患。涉受命,泣語凝式曰:「世道方極,吾嬰網羅不能去,禍將及,且累汝。」朱全忠篡唐,涉當送傳國寶,凝式諫曰:「尊為宰相,而國至此,不為無過。乃更持天子印紱與人,雖保富貴,如千載史筆何!」時全忠恐唐室舊臣,不利於己,往往陰訪羣情,疑貳之間,及禍者甚衆。涉常不自保,忽聞凝式言,大驚曰:「汝赤吾族矣!」凝式恐事泄,因佯狂,而涉以謙持, 終免梁禍。凝式雖仕歷五代,以心疾閒居,故時人目以「風子」。其筆迹遒放,宗師歐陽詢與顏真卿,而加以縱逸。既久居洛,多遨游佛道祠,遇山水勝概,輒留連賞詠。有垣牆圭缺處,顧視引筆,且吟且書,若與神會,率寶護之。其號或以姓名,或稱癸巳人,或稱楊虛白,或稱希維居士,或稱關西老農。其所題後,或真或草,或不可原詰。而論者,謂其書自顏中書後,一人而已。 其佯狂之迹甚著。卜第於尹居之側,遇入府,前輿後馬,猶以為遲,乃杖策徒行,市人隨笑之。常迫冬家人未挾纊。會有故人過洛,贈以綿五十兩、絹百端。凝式悉留之,脩行尼舍,俾造襪,以施崇德、普明兩寺飯僧。其家雖號寒啼飢,而凝式不屑屑也。留守聞其事,乃自製衣給米遺之。凝式笑謂家人曰:「我固知留守必見賙也。」每旦起將出,僕請所之,楊曰:「宜東游廣愛寺。」僕曰:「不若西游石壁寺。」凝式舉鞭曰:「姑游廣愛。」僕又以石壁為請,凝式乃曰:「姑游石壁。」聞者撫掌。凝式詩什,亦多雜以恢諧。少從張全義辟,故作詩紀全義之德云:「洛陽風景實堪哀,昔日曾為瓦子堆,不是我公重葺理,至今猶自一堆灰。」它類若此。石晉時,張從恩尹洛。凝式自汴還,時飛蝗蔽日,偶與之俱。凝式先以詩寄從恩曰:「押引蝗蟲到洛京,合消郡守遠相迎。」從恩弗怪也。然凝式詩句自佳,及至洛後,以詩贈從恩云。其題壁有「院似禪心靜,花如覺性圓。自然知了義,爭官學神仙。」清麗可喜也。尹洛者, 皆當時王公,凝式或傲然不以為禮,尹亦以其耆俊狂直,不之責也。 凝式本名家,既不遇時,而唐、梁之際,以節義自立。襟量宏廓,竟免五季之禍,以壽考終。家譜洛陽諸佛宮,書跡至多。本朝興國中,三川大寺剎,率多頹圮,翰墨所存無幾,今有數壁存焉。士大夫家,亦有愛其書帖者,皆藏去,以為清玩。世以凝式行書,頗類顏魯公,故謂之顏、楊云。贊曰: 唐李不綱,朱晃乘時盜國,一時公卿大夫,迫於凶威,魚伏鼠遯,能全節者無幾。故六臣奉璽紱,駿奔畀之,惟恐居後。而凝式乃能諫父,以千載史筆為恥。因茲陽狂,弗與世網,優游卒歲。言足以厲俗,智足以全生;正諫似直,吏隱如愚,豈特甯武子、東方朔之流乎?世徒知陽狂可笑,而不知其所以狂;徒知墨妙可傳,而不言其挺挺風烈如此。諫涉之事,新、舊史皆弗書,復不為立傳,可勝歎哉!余因彙次筆跡,遂為之傳。使百代之下,知凝式者, 不特以工書與陽狂而已。

歐公小草,世不多見。沙隨先生家,有所藏石刻, 東坡云: 「文忠小草秋聲賦歸鴈亭詩,當為希世珍藏。而思仲乃得之老人家箱篋間,以苴藉綫纊者。荊山之人,以玉抵鵲,非 虛言也。東坡沙隨其後云: 「張湯逢君之惡, 賊殺不辜,獨以推賢揚善,有後於漢。文忠公推賢揚善之功,一時元老鉅公,多出其門,非湯所敢望其萬一,而無湯之罪。今其後止有選人三數輩。景德監鎮俁,得替,半年未得去,又選人之困者也。天之報施, 有時而爽,可為慨嘆!沙隨」 又云:「堯、舜一傳已不振,吾於文忠何恨?雖然,令聞廣譽,常若衮繡;筆力千鈞,常若壯夫。豈與曹蜍輩, 富貴宦達者,同日語哉!沙隨

世南仕閩中, 於忠定李丞相家,見坡公云: 「某頓首,秋暑不審起居佳否?某與兒子,八月二十九日離廉,九月六日到鬱林,七日遂行。初約留書歐陽晦夫處,忽聞秦少游凶問,留書不可不言,欲言又恐不的,故不忍下筆。今行至白州,見容守之猶子陸齋郎云:『少游過容留多日,飲酒賦詩如平常。容守遣般家二卒,送歸衡州,至藤,傷暑困臥,至八月十二日,啟手足於江亭上。徐守甚照管其喪,仍遣人報范承務,范自梧州赴其喪。此二卒申知陸守者止於如此,其他莫知其詳也。』然其死則的矣!哀哉痛乎!何復可言?當今文人第一流,豈可復得。此人在,必大用於世,不用, 必有所論著,以曉後人。前此所著,已足不朽,然未盡也。哀哉!哀哉!其子甚奇俊,有父風。惟此一事,差慰吾輩意。某不過旬日到藤,可以知其詳,續奉報。次尚熱,惟萬萬自重。無聊中奉啟,不謹。某再拜元老長官足下。九月六日。坡公」 元老不審為誰,當考。 觀此,足見坡公篤愛交友,留意人才,為可敬嘆。所謂奇俊之子,名湛,字處度者也。

谷簾三疊、廬阜勝處。惟三疊於紹熙辛亥歲, 始為世人所見。 宣和初,有徐上老, 棄官脩淨業,名動天聰,被旨祝髮,住圓通,號青谷止禪師。當時已觀此泉,圖于勝果寺之壁。蓋未出之先,緇黃輩已見,特祕而不發耳。從來未有以瀹茗者。 紹定癸巳, 湯制幹仲能,主白鹿教席,始品題,以為不讓谷簾。 嘗有寄二泉於張宗瑞曰:「九疊峰頭一道泉,分明來處與雲連。幾人競賞飛流勝,今日方知至味全。鴻漸但嘗唐代水,涪翁不到紹熙年。從茲康谷宜居二, 試問真巖老詠仙。湯制幹仲能」張賡之曰: 「寒碧朋尊勝酒泉,松聲遠壑憶留連。詩於水品進三疊,名與谷簾真兩全。畫壁煙霞醒昨夢,茶經日月著新年。 山靈似語湯夫子,恨殺屏風李謫仙。張賡之」九疊屏風之下,舊有太白書堂,及有云 「吾非濟代人,且隱屏風疊」 之句。

揚子江心水,號中泠泉,在金山寺傍,郭璞墓下。最當波流險處, 汲取甚艱。士大夫慕名求以瀹茗,操舟者多淪溺。寺僧苦之,於水陸堂中,穴井以紿游者。往歲連州太守張思順,監江口鎮日,嘗取二水較之,味之甘冽,水之輕重,萬萬不侔。 乾道初,中泠別湧一小峰,今高數丈,每歲加長。鸛棲其上,峰下水益湍,泉之不可汲,更倍昔時矣。

玉乳泉,在丹陽縣練湖上,觀音寺中。本一小井,舊傳水潔如玉。 思順以淳熙十三年,沿檄經由,專往訪索。僧蹙頞而言, 此泉變為昏黑,已數十年矣!初疑其紿, 乃往驗視,果如墨汁。嗟愴不足, 因賦詩題壁曰:「觀音寺裏泉經品, 今日唯存玉乳名。 定是年來無陸子,甘香收入柳枝瓶。」明年攝邑,六月出迎客,復至寺,再汲,泉又變白。 置器中,若雲行水影中。雖不極清,而味絕勝。詰其故,蓋紹興初, 宗室攢祖母柩於井左, 泉遂壞,改遷不旬日,泉如故,異哉!事物之廢興,雖莫不有時,亦由所遭於人如何耳。宗瑞,思順之子也。

博物洽聞,儒者事也。非足跡所經歷,耳目所睹記,則疑以傳疑, 猶未敢自信,況取信於人乎?太史遷少時,游江淮、上會稽、探禹穴、闚九疑、浮沅湘、涉汶泗;訪齊魯之舊蹟,過梁楚之故地;然後採摭異聞,參討往事,而大放於史筆間,至今史官宗信。鄱陽張光叔,文獻故家也。講學家庭,藏書日富。蚤從雲臺史君,游宦入蜀,見聞已不凡矣。 及涉江湖、達浙、閩,視昔所獲夥甚。懼遺忘而隨筆之,噫!有志哉!余與光叔交,每見其搜訪異書,如獲至寶,極力傳寫,初不知異聞之有錄也。一日出示余,洞心駭目,多聞所未聞者。 以半生經歷睹記之富,而余得大嚼焉,饜飫飽矣。使用志不已,網羅山海之百珍,畢陳其中,不特染指者之一快。脩史校書,它日或有採證,豈小補云乎哉!因書其後歸之。 紹定壬辰中冬前一日,忠定後人李發先書。 此書會稽商濬,曾刻入稗海第四卷中,文有顛錯,他卷亦有脫文。余從知不足齋借得舊人鈔本參校,乃始完善。其言字書無「褪」字,又韻中不載「尖」字。蓋「褪」,古但作「退」,「尖」,古但作「櫼」也。然廣韻自有「尖」字,光叔未細檢耳。又言饅頭當用「」字,見束皙餅賦。今考束賦中,自作「曼」字,即字書中,亦不見有「」字也。又言正月因避始皇諱,故讀為「征」,此則未然。如尚書音「常」,星宿音「秀」,自是當時所呼如是,豈亦有諱耶?且「政」本字尚不改音,而獨改正月一音,不可通矣。書中「使君」作「史君」,此本可通用, 見于碑刻,非誤也。即李發先跋此書,稱雲台史君者,乃光叔之父,非謂史姓其人。書中有「以啟干闕」語,「干闕」猶求官也。商本乃改「干闕」作「千冊」。古書之流傳者,往往為不學之人所竄改,其可笑多類此。如不見舊本,又烏從而盡正之耶?因有刻本,而遂廢鈔本, 此大不可。乾隆己亥十一月三日, 東里盧文弨坐西軒書。